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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秩序甚佳,中间有个班领头的太高兴了,跑了起来,带着后边一波波的人加紧步子跑起来。女生跑起来也捂着刘海,不能失形象。 阳光与汗水,恣意挥洒。 唔,他来了! 我的心情不禁愉悦起来,加油的声音喊得老大,嘶喊着祝福他们高考顺利。 他落在班上后边,突兀的身高一眼便瞧见着,和另一个大高个似乎在争论着什么,手舞足蹈,两人在队伍后面蛇形走位。从一跑道晃到四跑道。 他身形骤地一顿,往前去拉一个女生的手臂——有些跟不上队伍行进的速度绊了脚——幸好没摔着。 我有些悻悻地收回刚伸出去的手,似乎要帮他接着似的。我就站在这横幅下边,怎么跑得过去。私下张望了一下,没人在意到我。他们班后面的一批人簇拥着他两,忙去安慰着那位女生扶到操场一边,一边小声抱怨为啥突然跑起来。他乘机从人群堆里溜出来,无奈地朝那个大高个摊手。 我感觉自己有些眼巴巴望着了。 他没走两步猛然回头,视线直与我相撞,他的嘴唇一张一合,说着什么。手指向自己摆摆手,又眨了眨眼向我挥手,我真的没能见过比他更好看的人了。 阳光下的他,永远是我耀眼的光。 我get到他的口型与手势,像是六月清晨的露水清澈透明,拨动心弦。我笑,朝他挥手。 大意是,我没事,谢谢你,你也加油。 03 我就记得两年前那会儿,还没来学校。 高中是省示范重点,名声打的很响,因为中考在地区这边成绩斐然,被直接招过去了。从家到校得三四个小时路程,还是在不堵车的情况。 这么多年来,我只有学习。只有在拿到我成绩单时,我妈才面露喜色,再警告我成绩不能下滑。 也如了她的愿。 过去得寄宿,她太忙了,只能我一个人过去。她难得抽空帮我收了行李,大大小小的袋子箱子从地上堆到床上。我无奈地对着妈笑了,说:“又不是搬家。” 拿了些日用换洗衣服就装了一个背包,准备出门。妈拉着我说等等,跑到厨房提了两盒鸡蛋出来,“拿上这个,长记性。”外婆家的土鸡蛋。“有一盒你拿给那边接你的学长吧,得让人家多关照。”我哭笑不得,不愿拂了妈的好意。也就这段日子陪我多些。医院总是加班。 那个学长,也就是他了。 故事的起点便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在车站外头穿一身白色夏季校服,一头蓬乱的黑发自然地在额前披覆着,眉若远山拧着两股英俊之气,乌黑有神的眼,鼻直口阔,明朗,正像他名字给人的味道——夏初。 七月中。 我在的那个班提早一个月到校,高年级的尚还在补课,这日是周天,学校安排他们班来接待我们班,听说还有准备的小型晚会,这是他告诉我的,因为他说他打架子鼓。首次遇到这种场合,很是好奇。也因为他,后来接触到摇滚。“想学吗?我教你。”他热情地接过我手里的东西,我作势不让,又想起妈的话,将一盒鸡蛋递给他,寻思着怎么开口,最后只硬梆梆憋出三字:“见面礼”。他有些惊讶,看着硬纸盒里白花花的鸡蛋。我有些窘迫,不知道怎么接下去话。他骤然笑了,如春风过絮,在这酷暑中带来丝丝凉风沁人心脾。“不用客气,这我们都是应该的。你可以分给寝室同学吃。”他说着提过我手上的纸盒,“先送你去寝室。” 我低下头绞着衣服上的线头,想起口袋里早上剩的鸡蛋。犹豫着递给他,实在是窘迫,可有种冲动给他点什么。他又笑起来,眼眸弯弯,收下这好意。我只是觉得那时我的心里填得满满的。 沿路来介绍学校的特点和特色活动,我比较好奇他们的戏剧文化节。“大概十二月份,那时候你一定得来看,我记得我的上届是演的雷雨,太棒了!当然今晚的欢迎会你肯定不会失望。”他促狭地眨了眨眼。 四人寝。好像其余的都是本地生。 经过四楼时他说他们寝室就在楼梯口,可以常过来找他。 他老早帮我领了物资放在寝室,放了东西。去报道,在学校里晃悠,教学楼,图书馆,艺术馆,操场......将近黄昏,晚霞染了半边天。“走吧,请你吃第一餐饭。”他晃着饭卡,夕阳染红他的半边身体,泛着光芒。 食堂里稀稀拉拉坐了几桌,食堂阿姨收盘子的声音,推车从旁边走过。“炸酱面和馄饨很好吃,菜都不错。”他一边介绍着,有小卖部,水果摊,面包房...... 他夹过碗里的鸡腿给我:“快吃。” 热腾腾的蒸汽蒙了我的眼镜,我偏头用袖子擦了擦,随即拿起筷子。 当咬下第一口馄饨时,满是对这里的期待。 04 我走进礼堂的时候,时间还很早。后台上参演人员还在化妆,话筒一遍遍地试音,很嘈杂。 但是心很静。 吃过饭他陪我在操场上转了两圈。无风,但气温有些下降,透着股凉意。我们谁也没说话,就这么走着,放缓些步子还能听到他的呼吸声。 对新鲜事物的好奇,高中社团生活,学习竞赛等等这些,在此刻被拉得很远很远。我尤其喜欢这种慢,将一点横向拉长。 到了礼堂他塞了张节目单给我,示意我坐到左边第二排,那里围了一圈黑黑的脑袋,我的新同学。 这场晚会只是面向我们这早来的两个班,由上一届生自己发起的活动。反正是补课期间,学校由得他们闹。 他这么向我解释,晃了晃手机,送你到这了,我的电话你有,有事联系。他又顿了一下,眼角绽开,手握成拳轻轻砸了下我的肩,加油啊小伙子! 看着他笔挺的背影渐消失在人群间。我有些怅然。或许只是他没有喊出我的名字。 就像是酒过三巡,我们这几个人迅速熟络起来称兄道弟,聊初中聊追过的番聊自己打过的游戏……可能是不好意思明目张胆联机,便互相吹捧甚至约了夜宵,坐等节目的开始。不远处聚了一群女生嘀嘀咕咕,时而抬头惊喜地互相握手直呼:这么巧,我也是! 将近一个月的时光,散了又聚,又自成一个群体。 灯光唰地暗了下来。荧屏上是倒计时。心也随之澎湃起来。 节目很精彩,这是实话。很用心地准备,刚一开始是学长学姐们的寄语,再是舞蹈合奏与戏剧表演。同春节联欢晚会一样,很开心,但也就这样乐过去了。 在这儿,更像是融入到一个大环境里。 今晚不查寝,主持人在最后喊着大家一块儿去吃烧烤。新生大概有一半多还没到,走了几伙,大概30多人的大队伍便浩浩荡荡去横扫街面。 想着回寝也就一人,便也随他们出去轧马路。 都言咱喜饭桌上话交情。也就两杯啤酒下肚,话都敞开了说,他们高年级的不亦乐乎,忙抖着别人的糗事,什么走到女厕去了,什么刚腹诽完班主任就被黑脸了罚做试卷,骤然一声响亮的嗝直冲云霄——全场顿时安静,随即又此起彼伏爆笑起来。 “不说了,都吃吃!”又招呼起来。 “欢迎我们的新生,干杯!”玻璃杯撞在一起发出叮叮当当清脆的响声。 我不经意抬头正撞上他的目光,如一汪潭水。他挂在一高个的身上,朝我微微举杯示意,口型稍变换,似在说“欢迎”,再对着那高个脖颈吹气,许是沾了一身酒味。 回味起来只觉得他笑得很傻,有种冲上去搓他脸的冲动。但那时一切还没有发生,我还未曾意识到。 “加油啊,都要加油!” 一声声豪迈的呐喊,又一个开始。 在街上肩背勾搭在一起晃悠着。昏黄的路灯下,我好似看到那时舞台上,在聚光灯后头,卖力打着架子鼓的他。 是怎样的飒爽与坦荡,有如此利落干净的动作。合着最后一声鼓槌落下,耳边久久未散去的音。 咱在街上嘿呀哈呀唱起了光辉岁月。 05 那该算是一个小小插曲,脑海里留下他的模糊印象——是个挺不错的学长。本该就此错过,顶多是点头之交,但后来,人生轨道发生了偏移。 我们这几天是各种竞赛基础培训,上午特长学科,下午兴趣学科,各三小时。我由于初中奥数获奖自然在数学班。来到这边才恍然发现几乎人人都身披光环。我实在算不了什么的。 时间相对来说较为自由和充足,学校路上几乎只能看到我们这两个班的人在晃。因而当我在体育场酣畅淋漓打篮球时不经意看到抱着球进来的他有些怔愣。 随即迅速达成共识,先来一场。 好巧不巧的,我们这边分一人过去正好成两队,再加上一赵恒做裁判。赵恒刚耍帅硬是要扣篮却扭了脚,便只能留他在一边疼得面目扭曲龇牙咧嘴。 问我?当然不。我这人最大优点就是特别有自知之明。 说来惭愧,我看上去算是最小的。他那伙人体格过于“健硕”,说是为了平衡身高(我倒是不在意他们开我的玩笑),我调剂过去了。 我独自腹诽,我这是没露出实力。想着想着便不禁笑了,狠狠扫了一眼那群“狐朋狗友”,回过头正对上他的目光,嘴角还没来得及收回。 他抱球站在篮球架底下,像是在给他们介绍我,一时脑子里只有一个词:“满面春风”。他摆着手臂招揽我过来,再自然地搭上我的肩朝怀里一带,(我那会儿只够他下巴高!)稍俯下身贴近我的耳朵,正对着那帮人说:“看我等会儿把他们都打趴下!” 这时又该另一个词,笑得“花枝乱颤”。 我被自己脑子里的玩意儿给雷到了,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趁机揉乱我的头发。 他大致就是那种自来熟性格,刚见面就能跟人称兄道弟还特别贴心。我不着痕迹地躲开他挂在我身上的手臂,站在一侧。 他略有察觉,扬了扬眉,只拽过我的手臂将我拉进这个圈子里一起讨论战术。 “对了,你打什么位置?”他问,低沉的嗓音窜进我耳朵,我略皱起眉,顿了一会儿,“前锋。” 倒不是说我多自信,但他刚那番话另我格外想证明自己,我也可以把他们打趴的。 只是这话……其他人大叹一口气:“好小子!”那语气的揶揄另我不爽。但我只闭口不言,我不就没那么结实嘛! 他倒是豁达,再次把我拉近,“那行,我就打陈振书的位置,你们不变。”他挥手让他们各自去热身,悄悄对我说:“你放心打,我给你掩护。” 按常理说我该是更有底气,可那时一股无名火蹭蹭上涌,全程甩了膀子单干,我那时就一股狠劲直往前冲,不管不顾。 他后来又揉乱我头发,说我这是闹别扭。 闹别扭吗?或许是吧。但我只想摁住他手怒搓狗头。 。。。抱歉。 我那时完全不打配合,这无形惹恼了双方。 “唉学弟太冲了点……”话音戛然而止:“……吧。” 我“嘭”地一下摔到地上,时间像静止了般,有意识的最后一刻是他向我伸长的手和焦急的面孔。 还说富有自知之明,一时脑子发热起跳也去扣篮。球倒是投进了,但可惜手劲不够,没扒稳,仰面自由落体。 我特么,自己作死了。 06 本来摔一下不至于晕的,但谁叫我脑子着地呢? 万幸的是,事后我们这几个倒是没落下什么芥蒂,和他们那一伙人渐渐熟了,不时大战一场,该吃的吃,该打的打,照样活蹦乱跳。 赵恒这二愣子,过了好久聊到那天晚会,才一拍大腿,指着他说:“哇,你你……你就是那个打架子鼓的!怪不得这么眼熟!那范儿真绝了!”还作势竖起大拇指,声音之高昂,表情只夸张,我暗自想给他翻个大白眼。转而赵恒又拉住他旁边一高个感叹说他定是那个风华绝代的贝斯手……众人无一幸免。我站一旁眼角直抽抽,简直想给他个大嘴巴子让他滚一边待着去。 当然我也只是想想罢了。 直到他开口将话题引导赵恒自己身上去,他才不瞎蹦跶沉思了起来。 “赵恒你有特别喜欢什么吗?” 似乎是随口一问,没料到赵恒也是个深藏不漏的主。 “我做事三分钟热度,小时候画画钢琴都只练了不到一年,除了篮球的话,就小提琴学得久些。”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学了有八年了。”我不禁想象出他在聚光灯下穿着燕尾服拉琴的样子,敛了一身阳刚气,似乎也衣冠楚楚。 不幸的是,惊动了老师,被拉去思想教育了一番,但终究也没说要禁止体育运动。 一切还是按照原来的轨迹。 我睁开眼的那一刻,呕了一身汗,风扇还吱呀吱呀转着。只有我一人在医务室里,没缘由的泛上一阵失落。 窗外是灰蒙蒙的暗。 我扯了额头上将凉的毛巾,起身下床,脑袋尚有些眩晕。思忖着等会见到赵恒他们定要先赔个不是。我暗自叹口气,一瞥墙上的时钟,快六点半了,身上黏糊糊的很不舒服,先赶紧回趟寝室冲澡再赶去上晚自习。 有些饿了。我揉了揉瘪掉的胃,一把拉开门,心猛然一抖—— 见到他的手上举正欲推门,因有些惊讶微睁大眼。 我有些悻然,躲过他的视线,想起那一场糟糕的篮球赛。 “醒啦?感觉怎么样?”他作势引我进去,再轻轻地关上门。我有些尴尬地坐着,不知如何开口,闷闷嗯了一声。 一股饭菜的香味直扑上来,我忍不住吸了一口气,肚子还不争气地叫了一声,很是应景。 他旋即笑得很是开心,放了手上的袋子让我接着,“刚给你买饭去,还以为得照顾你一个晚上。”他掰开一次性筷子再拿出一盒饭,就着我对面坐下。 即使感觉已垂涎三尺,我仍有些迟疑,担心饭菜的香味会引得医生的责怪,亦或许只是对这份源自他的好意有些诚惶诚恐,无所适从。 他似了然,放了食盒拉开窗户,外边透进一阵风,笑道:“饿得很吧?放心吃,不知这些菜合不合胃口。”语气轻快,塞了筷子在我手上,“快,趁热吃。” 宫保鸡丁,红烧排骨,爆炒牛肉……食堂的肉菜几乎都给他打来,我喉咙一阵哽塞,更是说不出话来,狠狠点了点头。 我只是他见过几面的人而已。 “送你来的时候医生不在,便让你躺了会儿,现在头还晕吗?”他拧开矿泉水放在桌上。 我口里含着食物,嘟囔着说不要紧。 “刚让你们班那伙给你晚自习请过假了,慢点吃别着急。待会儿去寝室好好冲个澡。” 我筷子一顿,直勾勾盯着他,刚打算说话。 “我没关系的,你放心。”他慢悠悠打开食盒,只见红黄相间,西红柿炒蛋盖浇饭。 我默不作声,西红柿那玩意儿难道很好吃? “嗯,你尝尝吗?”他随即夹了一大块鸡蛋放我碗里。 ...他是有读心术吗? 不过我真喜欢吃蛋,西红柿可就一般。 正值青春少年的饭量不容小觑,我吃饱喝足的将要打出一饱嗝。 但憋住了,到底还是形象重要。 他倒是不甚拘束,满意地叹道:“你得多吃些快长身体啊。”眼神划过我那碗底,“挑食不好。” 我一挑眉,不服气道:“也就不吃芹菜。”说实话学校伙食很不错,但这道爆炒牛肉里实在放了太多芹菜。 我同他收拾过后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无形间关系近了许多,我很不好意思,耽搁他许久。他大义凛然拍我的肩,“等会儿洗漱完记得擦,太阳穴那里揉一揉。” 他的声音徐徐传来,像是清凉的海风,温润如玉。倒像个老妈子。 我憋不住嘴角上挑,他星眸闪烁,假装严肃地捏我的脸,“记住了没有,按照盒子上写的……” “行行行知道了……”我语气里藏不住笑意,推搡着他。 “夏初。” “诶。”他站定,疑惑我突然正式的语气。 “真的非常感谢你。”我朝他咧嘴露出一口白牙。 “行,记得肉偿。”还未等我说些什么便撒丫子跑走,边回头朝我摆手。 我在宿舍楼下向他挥手。 回到寝室发现赵恒也在,其余人已去上晚自习了。 我这傻叉都不好意思嘲笑他崴脚了。 待黑夜降临我却久久不能入睡,脑子还有些晕,药味有些冲鼻。 说实话,老妈子是啥样的我不知道,我老妈没有这个时间来念叨,她能关心的只有结果。但他真像个老妈子。 后知后觉念着他的名字——夏初。 有种无名的悸动。 07 在走廊上碰到他有些意外,他正要去办公楼交表。 办公楼与我们两栋教学楼也是相连的,从中间那块空地往外拐过去便是,楼梯相接处的下方是一条柏油路,沿路是高大的香樟树和广玉兰,清凉庇荫之地弥漫着花香 。 还有两天便是放假了。 他眼眸弯弯向我走来,嘴角衔了一抹笑意,右手掌微抵在我的后脑勺上随即又放开:“没事了吧?” 我使劲摇头。想感谢他却不知如何开口,心里默默记下这份情。 他将手掌落在我肩上:“有事不要逞强。”像想起什么问,“你暑假怎么安排?是回去吗?” 我迟疑道:“还没想好。”回去了也基本上是一人待着,而在学校应该也没什么人,这几天室友都在憧憬着接下来的旅游计划。 “我记得学校会开小班奥赛培训,通知你们了吗?” “嗯。你呢,待学校吗?” 他晃了晃手中的表,“这不,奥赛申请留校的表。”他撇嘴:“说是自愿,大半还是决定待在这里。我得把我们班上的交过去。” 我试探性地问:“数学?” “诶,听说你数学也不错?”他眉梢上挑,语气轻快,“那我真得建议你试着留下来,如果暑假没什么事的话。”他朝后边办公室瞟了一眼:“我们学校的奥数老师真心不错,你还高一,有大把的时间,说不定是下一个金牌得主哈哈。”他作豪爽地笑着。 我心里的天平一霎往一边倾斜,思及着暑假的安排,其实待在学校里也很不错。 “还在这呆上十天,八月中同你们一起返校。”他朝我眨眨眼,转而望去走廊外开的正娇艳的玉兰,“假期一晃就过了。”声音渐低,阳光正好,微风,发梢向外蜷起,从侧面看见他高的鼻梁,眼睑微垂扫下一片剪影。 “我先去交表哩,下次再聊。” 语调又高昂起来,他笑着大迈步离开,朝我摆手。 大概四五天没见了。 我搓了搓脸颊,转身回了教室,填写假期安排表。 我甚至了解到,带奥数班的其中一位,正是他班主任。 奈何暑假实在没人想待在学校,再加上只开了数学和信息两门,人数寥寥,便安排我和赵恒几个去高二班旁听。 “这开玩笑,谁听得懂啊,早知道填信息奥赛了。”赵恒一看那张只有几人的座位安排表,眼角直抽抽。“留下的人十个手指头都凑不齐。”他嘟囔着,而后激动地抓住我的手,“但正好能凑两个牌桌!” “你就不怕查寝?”我睨他一眼,又接上一句“不过玩玩斗地主也是可以的。” 他长臂一张揽住我,坏坏地笑,逡巡一圈教室,眼睛像泛着绿光:“就知道你小子够,二缺二了。” 三伏天,出去走走都会热的人脑子发晕。 好在学校条件不错,教室和宿舍均设有空调。 高二奥数开了A,B两个班。考虑到难度问题,我们自然在B班。 没跟他在一块儿。 但几天下来只在走廊上碰到两次,也就匆匆打过招呼,他很忙,甚至都跑着去食堂。他刚看到我还有些诧异,又似笑非笑地说:“原来老师也不乐意补课的嘛。”眸光流转,目若星河。 这天我下课的时候没赶着走,刚做的解析几何题我参数没设好,总写不出正确答案。在稿纸上胡乱涂着,听到有人敲门,我下意识往旁边去看,他有些惊讶:“怎么还不去吃饭?” 我坐在挨着后门的位置,每次去接水都可经过他的位置,大部分时间都是座位空着或埋头写着,偶尔对上他的视线便朝我一笑。 我愣了一刻发觉教室里早已空空荡荡,立马扔了笔起身,“走。”拉开椅子才觉得突兀:“你吃过了吗?” 他倚在门口,慵懒的声线:“一起去吧!” 也就跨一步的距离,我却有些扭捏,因为一举一动都落在他眼中。 他干脆攥住我的手腕拉我出来,我刚想说些什么便迎面是一股热浪,登时觉着鼻尖冒汗,只跟在他后头快速跳下楼梯。 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地面。 校园里无声无息。 真是热啊。 算是补充了一点性格方面,剧情慢慢走吧。 08 入夜后风很清爽,树叶交错簌簌地晃动着,不知哪里响起的几声蝉鸣。 回寝的路上恰好碰到他,熟悉的身影从熄了灯的教学楼里绕出来,单包挎在肩上,步子迈得很大。 我默默跟在他后头,没有上前,也许是没必要,也许只是找不到聊的话题。十步来远,我和他就亘着这距离。 这个暑假的最后一晚,明天就该回去了。 我在黑夜里行走,昏黄的路灯下映着我模糊的影子,正如我内心,模糊不清,漫无目的。来学校之前,也就和苏昳民打打游戏自己看书,对于高中,也没仔细想过。 我只知道这是最正常的人生轨迹。 他说有事都可以找他。我跑去问过两道实在解不出的题,惊叹他方法的巧妙,但他那个班实在太过安静,徒留笔在稿纸上划过的唰唰声,我攥着题目,怕打破这份平衡,匆匆经过他们门口直走,假装去楼道边上的洗手间。过上许久再看这些题,结果都显山露水了。 等明天上午搞完卫生,只有下午四点和晚上八点两趟车回家。 那天中午,他问我行李多吗?我说没有行李。他便要我当天先别急着回去。我说哪时候回去都差不多,问他有什么事?我以为是老师布置了什么任务。(补课期间都偶尔到B班来帮老师收发作业。)他扒拉着盘子里的饭菜,说,没事,想找个人出去吃饭。 我诧异他为什么不找他的同学,但我没问,或许是不愿意听到他的答案,我无法言说内心的微妙,囫囵应了下来。 反正也得去市区坐车。我自我说服着。 他说展辰,也就是那总和他在一块的大高个,陪他姐姐飞了巴厘岛,个负心玩意儿! 他讲得咬牙切齿,表情夸张,我憋不住笑出来,连忙用手捂住嘴,差点就该喷饭了。他眉头舒展,嘴角上扬,我看得有些怔愣,一瞬渴望时间定格。 我又自顾自的乐了,低头扒饭。他抿住嘴笑,眼里盛满了夏的清爽与朝气。 “诶?”他在转进楼道那时瞥见了我,停住,对我喊道:“你在后头呐!”转身向我走过来。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知道他心情愉悦。 我摆手和他打招呼,和他并排的时候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我周遭空气温度登时攀升。 有两个楼梯,中间还有个露天坪。我们默契地绕了远路,在月光下漫行。 他打破这片沉默,“想什么呢?” 我犹豫着开口,“我在想……我这接下来的三年。” 风霎时吹凉了我的温度,听见脚步落在石板地上的声音。我心里默数着步数。 “一”、“二”……我还是换个话题吧。 “明天……” “你还年轻……”他几乎和我同时出声,我将声音咽了下去,静静等着。 他顿了会儿,“不用想的太复杂,一晃三年就过了。” “等毕业我就要成年了。”我有些激动。 “谁不是呢?” “这三年说实话,能做许多事,竞赛占了你大半课余,再是自招,这到最后,都只有一个目的,也就为了上大学。” “这么说来很浅显,但你三年学到的绝不仅有书上的这点东西,但不管怎样,每一段人生经历都很宝贵。” “现在……你选择不了方向,但可以选择走的方式,你可以花式的走完再朝他颐指气使。” “我觉得只有经历过,才能品头论足。” “到时候,反而会怀念这段只需要刷题的年代。” 我忘了我当时固以为自己很有道理的话,一开始只是觉得高中学习的可有可无,只是做题的三年,不明白为什么不能早早解脱。未来……谁知道以后怎样。 每一个选择都是在高速公路上,你无法掉头。而现在,便是要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他停在楼梯口:“回去快睡觉。”他笑着拍我的头,“个小崽子想些什么玩意儿,明天我在教室外面等你。” 我佯作痛的嗷嗷大呼,窜地跃上楼梯。 直觉想再下楼去,在黑夜里肆意狂奔。 隔天我们吃过饭后,计划着绕城骑行。天虽然很白,但倒不是大太阳晒得要命。 《再见六月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2 天知道我有多不喜欢奶制品,他给我点了一罐,酸奶倒还勉强。 “这不是希望你长身体嘛?”我感到冒火的心情在他笑眯眯的注视下倏然浇灭,我妥协地咬着吸管,咕噜噜地喝着。 这个味道好像也还行。我突然瞅了一眼包装。 从王府井出来的时候飘着小雨,待我们刚走到自习车停靠点时便噼里啪啦如豆大的雨点落下来。他攥着我到街边的屋檐下躲雨,地面上泛起阵阵热气令人有些不适。 这时将近三点。 他瞅天瞅他,干脆拦了出租车送我去车站。 临时买了把伞欲塞给我,我忙推脱说让他拿着我等会儿坐车用不上。待我一上车坐下便忙往外瞅,看到他正站在一旁准备敲我的窗。 我用力将窗户推开,迎面刮来一阵水雾,他的声音似近似远:“开学再和我出来玩啊……” 我用力点头。他要我赶忙关上窗别淋湿了。我摆手叫他回去。 那个高大的身影撑着伞隐入风雨中,我扒在窗户上一动不动,远远地又见他回头朝我摆手,我一瞬间眼睛有些干涩。 09 很热,是闷热和燥热。 说不清的烦躁——总感觉少了点什么心情浮动摇摆不定——或许是下意识地望向隔壁却见不着那个人影。 过于清闲和散漫。 西瓜,手机,冰棍,游戏,空调,充斥着我的假期,却感觉不到重量,轻飘飘的,落不下来。晚上的蝉叫的凄厉,我实在受不住,提早去了学校。 返校的那天从市区转车到校已近傍晚,收拾后吃过饭,路上零零散散有人走着。黄昏的雾气兀自浮起,又隐入簌簌抖动的树叶里。晚霞拉红了半边天,另一边是淡淡的蓝如晕染过后逐渐拉深,依稀看得清月亮的轮廓在东边升起。 我独自在操场上游荡,场所的空旷使我涌上股冲动撒丫子奔跑,我闭眼张开双臂加速狂奔,风呼啸而过,说不出来的清凉透爽。 军训的日子如期而至。 那天艳阳高照。无非是跨立齐步走这些基本动作。长时间在太阳下暴晒另我眼睛很是难受,鼻尖沁满了汗珠,眼镜不住地往下滑。 我就是那个报告次数打多了被教官注意到拉出队罚了20个俯卧撑的人。 出列的时候,注意到操场栅栏外边有群人抱着篮球经过,大概是往体育馆的方向。 等我大声地将数字念到二十,重站起来归队,那群人便停在了我们正前面,隔了网状护栏正对着马路,我便对上了他的视线,似笑非笑地朝我挑眉。 我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不甚在意地撇过头去,可眼角止不住往那边斜去。 他那群人大摇大摆地从我们眼前晃过去。我盯着脚尖,眼不见为净。 “刚才那个戴眼镜的!”如雷贯耳,教官雄厚的声音打断我的思绪,“头抬起来!”脚步声渐进,再是立于我的后面。 我绷紧身体往前一趔趄这才憋住没扑街。教官腿一抬就是不留情地往前一踹,“站好了啊!” 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我默不作声,企图降低存在感。 相安无事地度过。 而这天下午教官让我们转了个向站军姿,美其名曰直面太阳的光辉,女生哀叹不已,然而并不能改变教官的临时起意。 将近五点,太阳周圈泛起红晕。 “还有半个小时啊。”谁信,就说教官的报时准过吗? 而接着眼前的情形简直叫我大开眼界。我瞪大了眼奈何汗水就这么流下来,我眨了半边眯成一条缝,吃力地看向前方——操场过去有室外篮球场,他们那行人穿了球服尚在热身,只见他抱了盒西瓜坐在高脚台上,吃的惬意。 我恨的牙痒痒。实在是太秀了! 他挥手,我直觉是冲着我的方向。我不敢造次,若能用一句话来形容我那奔腾的血液,大概是接近太阳的温度了吧。 咸咸的汗液流进眼里刺激的我泪腺一阵翻涌,我闭上眼。 不得不说在球场上的他太有吸引力。球在他手上如鱼得水,侧防再一个转身起跳便进了个三分。被汗水浸湿的刘海贴在额上,他手撑着膝盖,扯起衣领囫囵擦了下脸,欲发动下一轮攻势。 很想和他切磋一番。 等到这边排了队去食堂吃饭,正经过篮球场的时候他们也在收拾着离场。他拧开矿泉水瓶喝了几口,便扬起头将水倒在头顶,水顺着脖颈流进衣服里,他抖着衣服,随意地扒拉着头发将之扫到耳后,笑得放纵。 我似乎感到身后视线的灼热,余光里瞥到两女生眉飞色舞,直到饭桌上才明白他已沦为被谈资的对象,我一瞬间乐呵起来。 窗外橘红的云朵染成一片。 同桌告诉我外面有人找的时候我很是疑惑,索性将这道毫无思路的题扔到一边。一出门便被拉到一个角落里,似是刚洗过澡,干爽的味道有些熟悉,但这个身形都不需要辨识。 “感觉怎么样,还习惯吗?”他欲捏住我的脖子。 毫无营养的开场白。 我侧身躲开拍他的手,“全是汗。” “就这样呐。”我点头,目光焦点落在对面那栋教学楼,人声嘈杂。 暑假那会儿用的自习室,我早些特意去踩点,意外发现他的教室在正对面。坐在窗边就能看见。 他打断这份静默:“呐,夏学长来慰问底层劳苦人民。”他递过手中的袋子,一盒冰西瓜和一瓶活络油,“看你们教官踹人蛮狠的,别留青啊。” 手指触碰的瞬间我的心脏怦怦直跳,直愣愣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手向前一指,说:“我就在那儿啊!随时可以来找我。” 凑近的身体还散发着热气,我脑子有些晕乎乎的。 “走了哈!”他轻拍我的肩,径直向我身后走去回教室,我忙转身,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简直懊恼不已。 我在他面前老像个二愣子。 熄了灯后,在短信输入框打了一长串字,老觉得话说得奇怪,干脆只留了三个字,点击发送便扔了手机倒头大睡。 “谢谢你。” 感觉这娃子别扭的紧啊! 10 早上猛然惊醒的时候闹钟还没响,下意识坐起身先瞟一眼手机——毫无动静。我又重倒下去,经历一番眼皮与意识的挣扎,终究是又闭上了。 迷迷糊糊地再次惊醒便是如打仗般狂奔出门。 幸而队伍还没集合,留了口喘气的余地。我看了眼时间,这才发现有新消息—— 叮咚!您的满意已收到,感谢您的支持,欢迎下次惠顾。 下边还有一串链接。 什么玩意儿? 我点开。发现是一则演出信息。 刺耳的哨声划破天际,我还没来得及细看,只好临收了手机。后来我也就忘了这回事儿。 仍是在回寝的路上,迎面碰上他下楼,风吹起他的校服鼓得很大,但仍看的出他颀长的骨架,戴了顶鸭舌帽遮了大半边脸。 他叫住了我,并肩走着,夜里的风有些凉意,吹的我头昏。我手揣在口袋里,揉捻着口袋里的子弹头,念头临时起意,我一把攥住他摊开他的掌心,手上有些汗意,我忙在衣服上搓了两下,对上他惊讶的视线,我不自在地转过头,“我今天去打靶了,就……” 只是迟疑了一瞬,便纳入手掌:“给我的呀?”我无法忽略话语中的喜意,忙不迭地点头。 “是给你的。”小声说了句,太没有问为什么,我自己都道不清缘由……我甚至能感受到脉搏的跳动和血液汩汩的流动,手指间还残留着硝烟的味道。 居然可以去打靶。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赵恒毫不犹豫拽我一同上前。到了射击场是才感受到骨子里四处叫嚣的快意,尽管不是巴雷特,那可是真枪实弹! 能听到心脏鼓鼓地跳动,接过教官递来的枪时,沉甸甸冰凉的手感如同蒙上了一层雾,那呼之欲出的心跳重回胸腔,沉静下来,视野格外宽阔,俯趴在地上,从瞄准镜中看到对准的靶心,颅内的血液一瞬翻涌起来,手有些发抖颤栗,指节微向内扣——耳里的嗡嗡声弥留不散。 远处翻起一阵尘埃。 他蹭我的头发,语气戏谑,“啊,那我收了。” 他漫不经心地转着这枚子弹空壳,盯了会儿便顺手放进口袋。我有些说不上来的失落。 “下周……你有时间吗?” “有空的吧,应该没有什么事。” “那行,给你留了位置,记得过来啊。”他没头没尾地说了句,我一时迷茫。 他将头上的鸭舌帽取下反扣在我头上,微俯身正对着我:“看我独领风骚。”踩了两个舞步便闪身进了楼道里,朝后摆手。 我一时张开口,半天想不起话来,压住鸭舌帽的边沿,恨恨地吐出两个字“风骚”。又紧张地回头,幸而没了人影。 我转身上楼,一边摆弄起手机,这才想起早上的信息——黑白灰的电子海报上他隐在光里,居在后头但是正中的位置,高举一只手臂鼓槌直指上空,刘海半挡住他的额,眼角向上斜斜勾起,似笑非笑。 我鬼使神差地截了个屏。 11 这天傍晚我在他教室门口等着,夕阳渐渐向西边落下,整个学校都在大扫除,走廊上成堆的书和试卷,好几位大伯阿姨背着麻袋来收拾,在楼梯间来来回回奔波,那边搬着齐肩高的书,拿起又放下,纠结到底是丢掉还是背回去。过道有些拥挤,人行色匆匆,赶着来,又赶着离开。 心里莫名泛上一阵悲凉。 本不该这样的。 我摁开手机屏幕瞟一眼时间,又关上,再次摁开,如此反复。百无聊赖地等着他出来,烦闷,焦躁。 我知道,这源于最后一次在这里等他,从教学楼走到校门口,去食堂,逛操场,泡图书馆,打球,打雪仗,逃课去吃麻辣烫,赶查寝的最后一刻死皮赖脸地和宿管阿姨磨……我恍惚记忆层层叠叠涌来,686天,从认识他的日子到现在,怀疑过自己痛恨过自己,甚至是我以为会绕道远行—— 他猛地揽住我的头夹在臂弯里,故意趁我不在意的时候搞偷袭。 我佯做生气地拍他的手背,嗓子有点发干:“热啊!” 我脚步踉跄,他几乎是夹着我进了教室里头。等我扒拉下他的手看到桌上堆的参考资料,眼睛都要发直了,每一份都是他的手稿及成垛的奥数资料。他手往书上一拍,抓了十一我截住:“我三年的日月精华,拿去给你瓢,不要客气!” 展辰一听就溜到我这边来把桌上的书也给我一垛:“天地良心我也是认真读书了的,给你的瓢资。” 我哭笑不得,忙说:“感谢展大少爷。” “去去,你这两个狗爬的字还能看?”他笑着把展辰推开,挑挑拣拣留了几本习题集详解,稍低下头对我说:“先回趟寝室放书。” 我笑着打趣他,内心的阴霾无形中烟消云散:“合着你这偷懒,是算着我定过来帮你背书的。” 他食指和拇指并起来弹了我一下,我吃痛的脑袋一缩瞪他一眼:“喂!” 他满脸赔笑,用手掌揉着我一瞬泛红的脑门:“给你呼呼。”随即强行抱走一大半书:“我当然是陪你过去啊!”说着便迈开大步直直走出去。 “喂!走这么快干嘛!”有些感伤,但无论如何,至少这些日子里,他一直都在。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忙追上他的脚步。 室友早就回去了,我打开空调降温,一回头才发现他手掌内侧蹭破了皮有些红肿。翻箱倒柜才在柜子的最里边找到盒碘酒和创口贴,还刚过期不久。 他拍开我的手,“这点破事,不要担心。”我有些生气,扯过他的手夹在胳肢窝下不让他乱动:“你自己都不处理一下,要是考试的时候手疼……” 他忙打断我,扯过一边凳子坐下:“哪里有这么金贵,更何况都过期了……” 我嘟囔道:“有总比没好。”消过毒后给他贴上创口贴,又白上他一眼:“保质期是最佳使用时间。” “好好,您说得都对。”他腾地站起身来,反手拽住我,“走,吃饭去。” 我有些咬牙切齿地在他腕上掐了一把。 “嗷!”他回头觑上我一眼,龇牙咧嘴,“你这才叫我手疼啊。” “该!”我恨恨地说,顺手关了电,带上门,迎面的热气扑来,我心里又泛上一阵烦躁。 “我可能没时间吃饭,我妈恰好出差要带我回去。”我闷闷地说,跟在后头。 他一言不发地攥着我出了寝室大门,手抓得欲发紧了,步子迈得飞快。 我拖他:“慢点走不行吗?”手没能挣脱出来,我冲他喊,“她在东门等我呐。” 他头也不回:“不是你说的赶时间吗!” 我扯他,皱眉:“喂!你干嘛突然生气,不就是一顿饭嘛!”我想和他多走走啊! 这时正走在图书馆的一个拐角处,隔了路上的人群,旁边是灌木丛,往东门的方向。 他骤然停住转过身,我的骨头一瞬间被撞得生疼——他用力地揽过我的背,头抵在我的肩上大口喘气。 我有些无措,手放在一旁都觉得多余,几番试探还是搭在他背上,轻轻地拍。 我小声问他:“怎么了?” 他的气息包裹着我,热气凑近脖子,声线喑哑,似在嗓子里蹦出来的:“温知夏,你给我在这里呆的好好的,我会来查岗的我跟你说。” 我愣住,手还谅在上空,过了一晌深吸口气;“那当然,谁会跟展辰一样那么跳。”我的心脏嘭嘭地跳,可能是贪恋他的味道,混杂着汗水的咸味,独特的带有侵略性的味道,充斥了我整个鼻腔。 干脆用力地回抱住他:“我只能八号来,我妈不会让我出门的。”我们俩的影子映在墙体上,是靠在一起的。 “搞学习也别熬夜听见没有。”我耳朵蹭过他的下巴,忙不迭点头。 一刹用力推开他:“很热欸!” 我和他噗哧一声笑出来,并肩走着,要讲的话太多,不知从何说起,便相顾无言。 “那辆白色的车,你回去吧。”我将他往一旁推去,摆手。 他塞了瓶草莓牛奶放到我手心里。 “要快点长个。” 我这次总算没想扁他,只是难过。 “你也是,高考加油。”我捏了捏他的手掌心,忙背过身不愿看他。 “我走了。”囫囵说了句便往汽车那里奔去,我仰起头,甚觉得这夕阳都温柔的湿润起来。 妈在车里向我招手。 我直至最后都没敢回头。 想赶上这个六一,这里的时间回到前两节了。 12 我很少喊他名字,缘于一种巧合与说不大出口的联系。 ——我生于夏初。而他拥有一切的我想象中我以为的美好,盲目而冲动。 那次晚上没去成,我妈出差顺带过来看我,幸好她赶着回去,这时已将近八点了。 我后脚跟着她搭上的士。等到了目的地,我惊异于这是所酒吧,其所处位置尚是巧妙,拐角处乱中取静,恰好避开了那条水泄不通的烧烤街,里头隐约传来重金属器乐的声音。外面挂有那张海报,我默不作声打量上几眼,硬着头皮进去,但不是想象中的混乱嘈杂,反而井然雅致。 想告诉他一声我到了,但一摸口袋是空的。手机该是落在寝室了。表演已是尾声,我干脆站在场外圈,看不清台上,但我知道是他,简单的黑T和一头利落的短发。他又剪头了,我总想去摸摸寸头,敕敕地从掌心擦过的手感。 鼓点最后一声落下久久回荡,人群一阵欢呼,从舞台周围散开便拿了摆在桌上的免费酒品与周围的人肆意畅谈。里面是昏黄舒适的灯光。 我想着既然来了还是见一面吧,总有些不甘心——没有赶上他的场。我直接向后台走去,迎面撞上一个大高个,那个贝斯手,也就是展辰。我一瞬间内心有些慌张,转身躲避展辰的视线,我怕一回头再看到的就是他。似乎是源于自己没能守约的暗自惭愧。 我还是回去吧。 默默地降低存在感向门口移去,希望展辰刚没看见我。 “欸那谁!”我背后猛地一僵,他的声音似乎有穿透力般:“夏初,这不是那小子嘛?” “别打电话了,啊呀!”展辰情急之下先拽住了我的领子,我有些尴尬地回头看他,却看到了他身后抱着手机的…… 他怒气冲冲走上来把我从展辰手上提溜起来,一下上勾拳在接近我下巴的时候骤地转了方向砸在我肩上。说实话,我就像是个小鸡崽般被他俩拎来拎去,当然不是我没有反抗力,只是被揍的这一下,我脑子一片空白。 他烦躁地挥手让展辰闪一边去,拽着我往洗手间的方向。这时候我脑子里竟然充满了那些暴力的血腥的甚至是脑袋开花的洗手间惨案。我盯着他的后脑勺乐不可支,心血来潮地伸出手蹭了一下他的头发。 手感有丝……神奇。 他一回头我就感到周遭的低气压,忙咧了嘴角,犹豫着开口:“就算我没来,也不能突然打人呀……”我尝试着讲道理转移话题,但好像有些失败。 “合着是我错了。”他声音闷闷的。 “文明人得有文明人的解决方法,你该跟我好好讲。”我直愣愣地盯着他的表情,一丝懊恼和苦笑,我伸出手想蹭他的头。 他拦住我的手:“一直没联系上你,还以为……” 是场误会。到最后我只能感叹太可惜没有看到他“风骚”的模样,他说下次再给我留位置,不来也得来。我说,披荆斩棘,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他这才眉目舒展开来,最后轻轻捏了下我的肩膀:“没事就好。” 一回寝室便迫不及待地找落在某校服口袋里的手机。 ——到了的话来个电话,出来接你。19点03分。 ——我进化妆间了,他们硬是要我来真是!跟吧台上小哥说一下我名字也成。19点12分。 ——没来吗?19点23分。 ——怎么不回消息?我上场了噢。19点29分。 ——六个未接来电。 ——回个消息。20点32分。 ——四个未接来电。 我手有些发抖,千言万语最后也就发了一句话—— 睡了哈。 我连晚安都不敢发。 总觉得晚安是非常亲密的人之间的问候。 13 高考结束后,对面那栋楼落了锁,走廊上还是残存的景象,翻飞的纸屑,敞开的柜子,半拉的窗帘……像是一觉醒来万事皆非。 整栋楼都是黑的。 我们在这一亩三分地里埋头背政史地学考刷分。据说全省前1%可以拿到某高校的自招。学校的压力全压在我们身上。 我也同他在考场中,但终究不能体会到那种心情。我们在实验室里模考,铃声响的那刻只觉得结束了,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的结束。 这并不是我的结束,但他已经重新开始。 朋友圈里刷出来的是他班级聚会,各个地方。 九号放假,我打算待在宿舍里消耗时光,对面的楼太空了,像是把我抛在了空中久久落不到地,无意间往那边看去只是空了的桌子。 十三号傍晚——学考结束。正巧我瞥眼时间的空当手机屏幕亮起,电话切进来——6:12,据说是他出生的时刻。 ……喂。 我咽了咽喉咙,涩涩地说。 我在学校门口接你。 他那边噪杂的很,似是大把的风从话筒中灌进,他的嗓音从缝隙中窜过丝丝缕缕飘进我的耳朵。我握着电话的手一瞬间抓紧,他那边还叨叨了两句听不大清,我将眼镜往鼻梁上一顶,一步并三步跳下楼梯,随即跑了起来,景色尽向后褪去,待接近校门口,看到他的身影,我撒开腿向前奔去。 他背后是辆黑色路虎,嘴里叼根烟冒着几点火星,笑盈盈地张开手臂。 我冲上去猛的抱他随即又像被烫了般站住,盯着他的脸一阵猛瞧。 终于明白这丝违和感在哪里。我恨恨地扯下他嘴里叼着的烟,“不准抽。” 展辰摇下车窗:“哎呦老弟,这就管起来了?”他冲我坏坏的一笑,打了个响指,“哥几个带你去浪。” 他夹住我的下巴,可恨的是我虽然长高了些仍只够他的鼻子。 一晚上在KTV里欢唱,一屋子的人,他们乐队里的,赵恒居然也在。 玩了几轮纸牌,我被抽中一局,面前的酒杯被灌满。他不动声色的替我挡了过去。 展辰嚷嚷:“那不行,你得喝掉。”他又递过一杯放在我手上:“总让夏初给你喝,还得惩罚你。” “……那就唱首歌吧!” 我一杯灌下去有些上头,木楞地看了他一会儿,正巧他也瞧着我。我眨巴着眼睛,感到一阵无名火,烦闷地扯掉眼镜,晃到点歌机旁。 “那就来一首。” “来来,都安静,我们小温要开金嗓了。” 我模糊的视线聚不上焦,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见他搡他,“怎么就是你们了,我的小夏。” 展辰揽他:“好好好,你的你的。” 他们喝的都有些高,斜斜地躺在沙发上。 抒情的音调,mv黑白的场景切入,我拿着话筒: “Your finger tips across my skin, The palm trees swaying in the wind, in my chase. You sang me Spanish lullabies, The sweetest sadness in your eyes, Clever trick……” 我看着荧幕,温度在冷气中像是一度度地抽开。我知道,他太好了,我不忍心。我也不愿拉上他走这条路。 我闭上眼睛,跟着旋律继续哼唱。 “Well, I never want to see you unhappy, I thought you want the same for me, Goodbye, my almost lover, Goodbye, my hopeless dream, I'm trying not to think about you, Can't you just let me be? So long, my luckless romance, My back is turned on you, Should've known you'd bring me heartache,Almost lovers always do……” 云村说,“Almost无限接近yes,却不能改变其no的本质。” 一曲作罢,房间里一瞬静的能听到呼吸声。 睁眼是昏黄的灯光下他与展辰打闹嬉笑的样子。我低头放了话筒,起身。 赵恒扑过来蹂躏我的头发:“再来一首!” 他不由分说点了首最佳损友,摇头晃脑手臂直舞地欢快,拉了一曲无声的小提。 1.赶一个高考。 2.歌词来自电影《命中注定》插曲《Almost Lover》。 中文歌词(来自云村): 你的指尖轻滑过我的肌肤, 棕榈树在风中翩翩起舞, 你为我吟唱那西班牙摇篮曲, 你的眼中映出甜蜜的忧伤, 和那狡黠的恶作剧, 我不愿看到你的哀伤, 我以为你也一样, 再见了,我无缘的爱人, 再见了,我无望的梦想, 我试着不再想你,请让我独自离去, 再见了我不幸的爱,我将转身离去, 早该知道你只能带给我无尽的心伤, 无缘的爱人总是如此。 3.本人非常非常喜欢这首歌,写到这里时脑子里只有它。感觉almost是个非常残忍的词,“再见我无缘的爱人”。 4.这里的时间线仍是接的一二节,他们要分开了。 5.下节应该又拉回到两年前吧。 14 赵恒忒不地道了。 突地瞅上一学姐,拉了两个寝室的人给他出谋划策。正赶上人家生日,本打算下课过去,学校停电的很及时,取消晚自习,按赵恒自个儿话说,简直是天赐良机。 他一边问人家情书怎么写又不让人看他写的玩意儿。我斜眼他,是不是得找一个良辰美景,两人,三朵金花,以营四两拨千斤之势。 不过这大概是我们这一个多月来首次这么新鲜的事,我们也乐得自在陪他一起疯。 说实话那学姐挺不错的,单眼皮挑眉,笑起来温温婉婉。就某次放学回家在走廊迎面碰上,至擦肩过去还对视晌许。巧的是我那会儿和他走一块,看他表情古怪脖子泛红才后知后觉瞅了学姐一眼,迅速撇开头只留一短发背影,藏青色校服裤脚在地上踩着。 赵恒赧道,那会儿一瞬间感觉周围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对面这人。回来就惦记上了,但不敢,是学姐嘛。 我搡他,你什么时候这么怂?喜欢就上才是你的风格。 后来我想到这事,才发觉真的站着说话不腰疼,轮到自己,才是真怂的不行。 跟着他寝室一哥们激他,赵恒你TM是男人就上啊,学姐怕啥,看哥几个给你摇旗。说着便踩上桌撸袖子作势。 我们笑得腰疼哈哈。 赵恒他两眼放光,也是,年轻得把握住机会,过了这村没这店了。 相熟的很快,可人家只把他当弟弟,友好得真如姐弟情。 “要是这次被拒,我就认了。”算起来之前也不算正经告白过,也就送送奶茶去人家教室门口蹲着,迎面碰上展辰再被调侃一番。 话说回来,学姐和他在一班。 学姐生日这天,刚进十月,天气是闷热的,临了下午突地刮大风,天太暗了,又停电,学校不得不最后一节自习课给我们放假。 赵恒笑眯眯地拉过我说等会儿都出去聚餐,还有学姐展辰他们一伙。 我犹豫道,学校晚禁...... 怕啥,应该要不了那么晚,不然去我家也成。 他说的豪爽,我不好拂他一番好意,况且希望他能成。 这边还得等上一会儿,我便提议说先帮他去取蛋糕。 他毫不客气掏出一串钥匙塞我手上:“车棚里你该知道哪辆,就,蛋糕店离迷墙挺近的,跟吧台说一声顺便把我的小提带来,后边储物柜这把钥匙。” 我扶额,好人做到底。 迷墙也就是那个清吧,自上次演出后我还没去过,惊奇于赵恒和他那个乐队混熟的速度之快。 我刚取了车转过来便看到他站在我前方,单肩挎着书包,秋季校服卷到手臂上,骨节分明有力,额前碎发飘着,随意地笑着,是这片灰暗天地中唯一一抹颜色。他头发又长了。 我一时愣了。 “赵恒说你去迷墙。”他晃着手机,缓缓朝我走进,“我正好去取车,再说你知道怎么走嘛?” 我有些屏气:“我导航不成吗?” 他昵我:“带手机了嘛?” 下意识地摸口袋嘴上一边反驳:“谁说我没......”我干笑了一声随即瞪他一眼。 他一步作两步直迈到我跟前,气息铺面而来,带着热浪。他用手指掐住我的脖子,一下下捋着。周遭温度节节攀升。 ......你以为是捋猫吗? 我稍一侧身,反应过来,踩了踏板一蹬,“那成,只好委屈你坐后座了哈哈。”我一下撒欢向前溜去。 可是后边半天没点反应。 我放慢速度狐疑回头,只见他大手正扶我肩膀跳上后座,我心里咯噔一下忙用力稳住方向头。 “摔不死你!”我忿忿道。 “我给你垫背咯。”他笑眯眯地说道,玩心顿起,踩在轴轮上便直起身,张开双臂朝不远处那群人打招呼还迎面给展辰送上飞吻一枚。 问我为啥知道? 你看到展辰那满脸黑线了嘛? 但我喜欢这天。 15 我歪歪斜斜把住龙头还没走上多远他就跳下来拉住座椅,强制我下来。 “我体谅你太辛苦了,小夏还是好好歇着吧。”他眉梢飞扬,口气不容拒绝。 《再见六月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3 我还表情僵着握住把手,讷讷道:“谁叫你这么重……” 他扯住我衣服后领塞在后座上,剜我一眼:“搞得好像你知道路怎么走一样。” 我绷紧脸上的肌肉最后还是顺从他的力道坐下,手撑在座板上,风吹得他秋季校服鼓起一张帆。 我绝不承认自己是妥协在他的“淫威”之下。 趁着拐弯的时候他向后方看了眼,拉过我的手搭在他肚皮上:“小心夹手。” 我有些悻悻地,暗自松了力道捏住他的口袋。 坐在后头能嗅到他身上清爽的洗衣粉味。 想凑近去闻,又怕凑得太近。 我陡地一下心脏失重忙抓紧他的腰,上身惯性使然前倾靠在他背上,干净的清爽气息,还夹着丝阳光的味道——螨虫的尸体就这么好闻吗喂! 跟着驶过黄色缓冲线屁股跛地一下颠起来再撞在座位上,我痛的龇牙咧嘴,鼓鼓的风声和自己的心跳声夹在一起咚咚地响。 丫的个急下坡他居然不刹车还放肆大笑。 我有些愤恨的捏他的腰。 他一下抓住我甚不安分的手,语气揶揄:“别乱动啊,等下撞墙上去了。” 我蓦地将手用力往后一抽捶他。 他压低了声音笑:“就这么想拉我垫背?”紧接着车身左右晃了一下,瞬间的失重感吓得我“雍容失色”,又重夹住他的腰。 这人焉坏焉坏的,那下绝逼是故意的! 十多分钟的路程,天还没黑透,风吹的我手脚冰冷,门口蹦跶两下便进了迷墙。这里人尚稀疏,吧台小哥在细致地擦着酒杯。 等我帮赵恒取了琴后转身欲走,他却扯着我到吧台前。 “吴哥。”他手指敲着桌面,面前那人扎了个马尾,左耳垂处戴了枚耳钉,唇线犀利,丹凤眼微抬起瞅着我们。 我也瞅他。 他把我拉紧了些:“吴哥你看这小子能做我们主唱不。” 我瞪大眼睛:“我我我……吗?” 吴哥眼角带笑,语气淡漠:“你这决定了还问我干嘛?” 高脚杯在灯光下闪着耀眼的光。 他神采奕奕,似随意地搭在我肩上虚虚地拢在怀里,瞅着我,眉目间尽是喜色:“陈姐那边说上一声,下次我就带他过来。” 我脸憋的有些红:“我还没答应呐……”抬眼正对上他的视线,晃眼,脑子发烧般顺从地点头。 或许是上次出来疯喝点酒在外边大唱留下的尾巴。“你问我嘛?早就打上你主意了。” “我们小夏讲话这么好听。”他捧起我的脸凑近斜斜地笑,“多说说话啊……” “……讲什么。”我慌忙撇过头,鼻翼里呼吸的尽是他的味道,“快走呐。” 我疾步走出去才想起自习车钥匙还在他手上,又忿忿回身。 发动机的轰鸣声驰骋而来,他斜斜地停在我侧边,笔直修长的腿抻在地上,脱掉了校服外套里边是劲瘦的黑色T恤,他把头盔往我脑袋上一盖:“单车丢这边,咱骑摩托去。” 我惊叹于其外形的炫酷与风骚,纯黑的机身与金属质感,我也就知道个哈雷川崎,还分不清巡航和拉力,但这仍不缺乏诱惑力。 “……骑摩托学校会抓的。”我哆嗦道,冷风那个吹。 他催促我快上来:“吴哥的车。”他瞅我缩起肩膀,眉头皱起:“叫你不穿个外套。” 我嘟囔:“还没发秋季外套呐。” 他囫囵扯了肩上搭着的外套丢过来,我当头接住。 “你不冷啊?”我跨上后座,扯他的袖口。 “坐好。”他转过身迅速盖下我的挡风镜,我的话音被吹散在风里。 16 “你知道维瓦尔第的四季吗?” “春可能熟的不能再熟了,就是不知道名字。有段时间我初中学校拿它做上课铃声,幸好现在不是。” “我想说的是,这曲四季里,我最喜欢的是夏,是澎湃而热烈的,我希望我能永远是你的夏天,而你是我的四季。” “陈冉,生日快乐。” 场内一片安静。赵恒示意我接过他的小提,他拿起话筒从聚光灯下一步步向前走来,停在学姐前边。 学姐名叫陈冉,和她一块的王一波本来还左右嚷嚷喊喝酒,紧紧攥住她的袖子,猛的反应过来才瞅着陈冉,只见她瞪大眼睛眼角似乎还有泪痕。 我似乎意料到这又是一个唯美爱情故事的走向。 展辰忽地哇啦啦拍手:“吼,我们赵恒宝贝儿骚话讲起来也不得行了。” 他突然一拍展辰脑袋,轻声骂道:“滚犊子。” 我们都屏气瞅着陈冉。 “陈冉,我不想叫你姐,我喜欢……” 她憋红了脸晃地站起身,打断道:“赵恒,很感谢你……”她一口气不停顿,眼睛水灵灵的:“你很好,但是你是我弟弟,不管怎样,你还是我弟弟……” 我有些泄气地想,唯美爱情故事破碎了—— 展辰轻轻说着:“弟弟啊……”他眼神示意陈冉:“冉姐,可以吗?” 陈冉轻轻点头,被王一波蓦地拉回沙发。 展辰忽地张开双臂,笑盈盈地瞅着赵恒:“你也是我弟弟。” 赵恒严肃的表情绷裂笑了起来,转身给了展辰一个熊抱:“滚犊子。” 这场告白结束地很是苍白,庆幸的是这不苍凉。厅内气氛仍旧热烈,似乎少年从懵懂的爱情转变成友情或是亲情也就是一瞬的事,他们仍是朋友。 赵恒回身重聚在灯光下,仍是那副模样,散漫调皮。 我只是不甚明白这种轻松,或许只是看上去的轻松,至少我做不到。 “本来还准备了陈美的《Cotton Eye Joe》,我听的第一首,虽然场地设备限制,但还是给你们来首吧。”他仍是那个在光环下的少年,散发着光芒。 调起的那刻我才惊讶如此的熟悉,跟着节拍轻唱出声: If it hadn't been for Cotton-Eye Joe, (如果不是因为棉眼乔), I'd been married long time ago, (我早就结了婚), Where did you come from where did you go, (你从何处来 又要到何处去), Where did you come from Cotton-Eye Joe,(棉眼乔你从哪里来)。 若干年后我们五湖四海但仍在原地。 我这才听到他杵在我身后低低地笑。我瞪他一眼,突地额上被刷了一层奶油,冰凉与油腻的触感。 蛋糕许过愿后便放在那,这才又被拾起开始奶油大战,赵恒那边小心的收了琴便气急败坏要和展辰大干三百回合的沙雕气势,冉姐也抹了一脸气鼓鼓地瞪着波姐…… 喂,你跑是什么意思啊! 我剜了一大块奶油就往他脑门上摸去,结果硬生生地被反剪了手又抹到自己脸上。 上身被禁锢在他手臂里动不了,我只好抬脚往下狠狠一踩。 我颇为得意瞅他面色酱紫。 1.我是外行我是外行我是外行欢迎指正。 2.陈美真的好好听! 3.原曲是80年代穆迪兄弟美国乡村歌曲《Cotton Eye Joe》,这里是94年瑞典乐队Rednex的版本。 17 眼镜,纸和笔,跑步上楼,在空荡荡的食堂里嚼将冷了的饭,一个多月,这些已经是我的全部。不大出门,几道奥数题便占据了我的周末。 几次在门口碰上,偶然发现他喜欢酸奶,尝试后渐渐地习惯他同样的炭烧口味,和某次窥到他舔酸奶盖的小动作。 “你难道不知道酸奶盖是精华?”他惊讶于我的不解,顺手揩去我落在领子上的酸奶渍。 回教室的路上阴凉闷沉,我这才意识到路边当口树叶落了满地。 “杂志上不是说,那一层有可能被细菌侵染......” “我喜欢。”他撺掇我尝试,半撕开我那层封盖递回来:“是真的好吃。” 我感到奶味的甜腻,但尚能入口。 他莫名觉得我得每天喝上瓶牛奶,有阵子连续好几天清晨都能在楼梯上打照面,狂塞给我说是喝不完,可我实在不喜这个味道。 “你不要长个嘛,听我的,每天一瓶,准没错,跟着哥混,保你一米八。”他讲的冠冕堂皇,我差点信了。 “我只是时候没到。”我搡他,“再说你这是倚老卖老。”哪有他这样揭人短的吼。 “你不知道上面的空气有多清新。”他做一副陶醉状。 “喂,你这可过分了啊!”我拼命拽着他手臂往下拖,做无奈摇头状:“太嚣张了。” 哪知他肩膀下来一瞬间便直起身子,一瞬间的失重感另我紧紧抱住他手臂。 他笑我:“你这小子……” 我没好气道:“你这高子……”腾地一下落地便直顾往前走,走了几步才发觉自己说了啥,间地回头,看他老年步般大迈开腿走路放纵大笑。 我转身吼他:“你个高子!” 后来我有次鸡蛋放久了怕坏掉,早上煮了几个,碰上他就往他手里塞:“鸡蛋更营养的。” 我想驳回之前高蛋白牛奶早餐搭配。 “你也不怕营养过剩。”他剥着手里的蛋,瞅我突然嘿嘿地笑起来:“赵恒不是说你那啥……” 我作势要捂住他的嘴,可耐不住这身高差距,只一个劲瞪他。 “哈,蛋王!” 我忿忿不已,反手要抢他手里剥好的蛋。哪知他自然地递给我,从我口袋里摸出了另一个来剥,手里捏着蛋壳:“呐,也就我忍你一早上蛋味。” 顺手在周边立着的路牌上一敲,“蛋不可以吃多。” 冷锋过境,学校总算是给发了秋装。灰色和深蓝的搭配,各色的人悉数拢进这硕大的校服里。 我发现他一个细节,就是每次他的衣服领子一定要拉到最上面竖起来,露出好看的下颌线弧度。是的,他是我梦寐以求的身材,前桌女生有次形容其为穿衣显瘦,脱衣有肉,不得不说恰如其分。 ……喂,你莫非看过他脱? 我默不作声地转过视线,暗自感叹这小身板并自我安慰只是时辰未到。 他那一届秋季校服以深蓝为主,而我们这几乎是他们的反色,灰色与深蓝色的搭配像情侣装,以致于某次我做梦…… “什么,你做梦了?”赵恒的脑袋窜过来被我一巴掌拍边上去。 我晃过神来才发觉一不小心念出了声。 “我跟你讲我听力极好。”他嘟囔着。 “那早上的闹钟怎么没把你给震死。”我恼他早上闹铃开的最大音量,一个寝室都醒了就他还睡得老香。 但说实话,他就是有点傻罢了,但是居然觉得,他傻得有些可爱? ……喂,你脑子里到底每天想些啥? 运动会的消息来得突然,得人人参与。我看班上那栏长跑还空着,便填了个5000m。无意间瞅到赵恒贴过来的那过分惊讶的脸庞,竟觉一丝羞恼,想将他大张的下巴给阖上。 秋天来的悄无声息,天地换了颜色。萧条索味的日子,插入首运动员进行曲—— 课间操的站位非常奇特,他们班隔着我们班两排,只有转过身的时候才能瞅到他后脑勺,斜过去的一个身影。 我习惯性在人群中定位那个高大的身影。广播体操做到第五节,本是左右转的,我鬼使神差在后半节转向了同一个方向,堪堪迎面对上一片视线,自觉尴尬地低下头,余光间是他戏谑的神情,眉峰挑起,张开嘴做大笑状。 我憋着口气伸展手臂,跳跃动作,再长长呼出去。 解散的时候他过来拍我,手随意地搭在我肩上,我感受到他憋笑的辛苦。 “喂,别笑了。”我回头瞅他那将揉在一起的表情一瞬泄了力气。 “好吧,你笑咯。” 破罐子破摔。 18 运动会怎么说呢,每个班还得整个花哨的方块队,再强制性要求我们在看台上坐着。不过跟着班上水了几节班主任的课来排方块队啥的还是很开心,那群评委老师们总是清一色的那种喜欢大红大绿的审美角度,花式土样hhh。 比较遗憾的是,我们班分配到主席台左边那块,也就是说,只可以看到100m的起点。 高二年级福利很好,不过也仅止于此了,可知高三的连位置都没有。 太卑微了。 我是在第二天将近中午才上场。其实报5000不是心血来潮,是我觉得我行。想当年几乎每个礼拜都去爬山,造就了我走路飞一般的速度和强劲的体力,山爬多了感觉平地定不在话下。然后某天寝室里闲的无聊先是说谁的腿细,结果他们三凑在一起硬是要喊我过来,还是被吐槽爬这么多山走这么多路都没能拥有那种壮硕的肌肉腿。不懂我这种身板有啥好羡慕的,肌肉猛男还不好嘛。 “美型男啊!漫画里都是这种,可招小女生喜欢了。” 嫌弃jpg。 我不过是体重偏轻,算是那什么流线型,但实在不够看。(笑哭笑哭 后来不知道哪里弄来的卷尺,先是大腿宽度吧,再后来量着量着就成了比谁腿毛长。我天生毛发较少,直说惭愧惭愧,比不过。说实话看他们揪着毛的样子真的逗,还扯就该拔下来了各位! 再后来成了比谁……嗯你们懂得,体现威猛的绝佳长度。我扶额,还是滚去搓衣服好了。 场面过于沙雕省略三万五千字。 “小温你害羞啥呀,哥几个帮你量量!”声音还老大了三人直往厕所里挤,结果顺便堆了衣服过来塞给我,应付几声我忙搡他们出去,用清水拍了拍脸,热度还半天降不下来。 一群魔鬼。 第一天下午是短跑项目。飘了点小雨,听到广播上报他的名字我才看到他在第五跑道上热身。 贴身的黑色运动装,劲瘦的身材宽肩窄腰与好看的背部曲线,正试着起跑。 我腾地站起身,正拉了赵恒一块儿出了戒线。源于他场内记者的身份才能带我来去自如。我本还想借他的相机拍几张照,实在是技术有限动图过于模糊,只好降个水平偷偷攥着手机拍还得防老班。然而画面效果一言难尽,我悻悻收了装备站在戒线里头望着。 四号跑道是展辰,忙示意他看我,我有些慌张地想匿与人流中,而在和他视线对上时我莫名感到心安站定,他惯常的笑着。 一瞬评委“各就位”和刺耳的枪声与哨声,如张满了弦的箭弹出去,我在铺天盖地的尖叫声里呼喊他的名字。加油声是波浪式向前推进,此起彼伏。短短几秒,只听到那头哨声吹起才发觉自己轰轰的心跳。 持续性兴奋。 来不及问结果我直拨开人群往主席台那头走去,可半路硬生生停了脚步。 他手撑在膝盖上还在喘气,额上的头发贴在脸上,凝成了一团。已经围了一圈人给他们递水擦汗打伞,我默默退了回去。 瞎急个啥劲啊。 转身回去的时候居然有种和世界逆着走的莫名感受,好吧偶尔中二一下。 他跑400和跳高的时候雨停了,赵恒教我拍照,蹲在一旁聚好焦我狂按快门,翻照片时拍了表情包发给他,那种仰天闭眼狂奔的状态,巨逗。内心充斥着做坏事的快感。 说起来还有个插曲,或许是早先他来过我教室混了脸熟,后桌女生几个来找我打听他的情况。我高兴他的受欢迎程度桃花遍开,但又有种莫名的不爽。不过这种感觉很快被念加油稿的广播声压过。 我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 他和展辰打赌说谁跑输了谁就给谁剪头发,本来想坐着享受,可结果玩脱展辰给他剃残了,两人最后僵持着硬生生一起都剃了个平头,脑顶上徒留一层短短的青色的硬茬。 倒还互相安慰清爽。 个快深秋了还清爽过冬呢。 你能想到5000m时那人就站在跑道终点,几小时不见便发型大改,就跟顶了个五千瓦灯泡一样亮。我还得一圈圈从他面前绕过去。 果然在学校锻炼少了不大行。我内心焦灼,最后两圈稍稍提了速度,到最后200m,周遭一切都听不清看不清了,体内有股力量推着我往前,第1跑道上围着终点站了两排人,我总算知道那些人为啥露出狰狞表情,一边腹诽只盼没人留我黑照。 我鼓足全力往前奔,脸上蒸出来的热气糊了一半镜片,漫漫人海中真的,就只见他那颗闪亮的脑门,大张手臂在正前方等着。 18分26秒。 脸上是粘腻的汗水,被裹进怀里抱起来转了好几圈,将要滑落的眼镜被撞回鼻梁上,我晕乎乎地,蹭着那青茬,在掌心留下生硬触感。 19 我终于在一个淅淅沥沥下着小雨的午后的操场上恍然通透了。 说实在的我很慌张,但是把事情从头理到尾再反复砸吧琢磨,反而越加肯定,如此便越发慌张,像是大雨冲破了堤拉不上闸都是奔头一个劲乱窜,心头是群在荒草里跑散了的老马,啲啲哆哆。 说是老马,是因为它识途,乱飞的思绪最终还是得回来问自个儿一句:“是真的吗?” “是的。” 还不死心地追问:“你肯定吗?” 在无言对上:“我肯定。” 好吧这次带上“我”了,说真的模模糊糊就好,硬是要踏出这一步瞅清楚界线,再大呼:“我明白。” 我特通透,也就是在通透的那一刻也明了前前后后的路,理性当头。 我现在真恨自己这性子,把每一种可能都想好退路——就怕自己堵进死胡同。片刻冲动想放任自我不顾后果跟他直说,但还没等我起身走进那栋教学楼,甚至再退一步发短信打电话,一翻到联系人那行我便止步,明白这不过是飞蛾扑火,微弱的火光也引得纵身一跃,可我舍不得。 或是说,害怕着什么。 我刻意避免此处的深思,来来回回琢磨着,更是加深了肯定。当然,这是在那个下午寂静的夜里自己瞎琢磨。黑夜实在是太好的遮蔽体。 我蒙在被子里发出叹息,等着手机屏幕自动黑了,我阖上眼,窗外是淅淅沥沥的雨声砸在窗户上,思绪渐渐沉了。 要说真得是他荷尔蒙发散得太过愉快,我一个恍惚晕倒在他张扬的笑里,天地间顿时因他翻飞了色彩。 前一天只飘了点雨,跟着这天下午又间间断断落起来,带得空气很凉爽,只是阴沉的天与场内场外的歇斯底里反差甚大。 这天下午是团体接力,全场沸腾。 8×400,他压尾。恰巧他们班上是红色的马甲,终点那块儿挤满了人,等我看到那块翻飞的鲜亮醒目的颜色甩下重重大将逐渐拔得头筹,我总算钻进了人群,瞅着前方。 20m……本想掏出手机拍照但感觉手脚甚是慌乱于是作罢。 10m……距离进一步缩小。 5m……掐表了,周遭尽是欢呼,他步伐渐渐缓了,身边那圈他班上的人似乎兴奋劲还没缓过来。于是我想到同样的场景,昨天我就这么转身走了。 2m……于是我上前了,正迎上他大张的怀抱。 但力没收住,被扑倒了,倒在跑道里边的假草皮上。 …… 我身体往后仰的那瞬,看阴了一半的天,雨丝飘进我眼里,脑子里弦一绷紧,几个字囫囵冲了出来—— 我好喜欢。 他用膝盖缓冲了一下,揽住我后脑勺,在我耳边道:“嘿晚上跟我打球。” 谈吐气息犹同羽毛挠耳,我搡他一下,他就势往旁边四脚朝天。 佯作嘲笑:“喂你还有力气吗?” “不行太兴奋了,要打球冷静冷静。”他还大喘着气,但没过多会儿被班上同学拉起来,回头踹上我一脚:“等会儿来找我,啊。” 我朝他笑,却倒在地上不愿动了,随意应和他:“晓得。” 可还没等我愁天愁地深思熟虑就被喊走跟班上帮忙,再后来听了领导颁过奖场散了搞了卫生下过晚自习,酣畅淋漓几个回合,除了他老盖我球以外倒是蛮舒心,一直等我洗过澡玩手机和他来回发了好几轮对方跑步狰狞的不得了的表情包后熄灯上床听室友渐沉的呼吸声。 我一个激灵又想起下午那一个激灵,跟着往前好多个激灵。 通透的不能再通透了。 问我说这么多废话干嘛。 其实很简单,我喜欢他。 我各种好喜欢。 我终于明白了这个事实。 我为自己假装不经意等着他的行为找借口,以前是磨蹭到饭快凉了的时候跑去食堂,磨蹭到晚上锁教学楼的点,不经意逡巡那个高个抽对面是不是还亮着的灯……虽然有时候拉了窗帘。 所以,喜欢又怎么样呢? 又能怎么样呢? 20 然后我堪堪避了好多天。 很郁闷的是,越是想走开,越是躲避不及。走廊,操场,食堂,甚至拿个快递,总迎面碰上,我尬尬地笑,实在不好意思对上他视线,低头匆忙走过。 自己也扯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终究是察觉到不对,在几次叫我出来我都抱以有事的借口躲了电话。 数个礼拜,日不过朝起夕落,云不过卷舒西行,冷风吹那个吹。 周五放学,他发了短信,我正在输入框里寻思着怎么拒绝,界面顿时一跳,我手一抖,从话筒中传出嘈杂的声音。 “喂——” “门口等我。” “诶等下……” 那边太吵,听不大清他的声音,大概又是一个聚会,在马路边的喧哗,但还没等我说上啥这边又一个电话切进来,我赶忙接过,是我妈的。 她的声音我是自动过滤在外,思路云游,这个消息来的炸裂,脑子里是嗡嗡地一片空白,此刻我竟然内心毫无波澜,只听见自己冷静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爸在哪个医院?” 我记忆中和爸一起的记忆实在是过于零碎浅短,但来不及细思,只觉一根刺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吐不出来,难受的紧。 妈在从县里赶来的路上,我得先搭车到市中心医院去看上一眼,ICU,还在抢救。 上次见爸还是去年清明,而后应该是又去了外地长期任务。 我向来不喜欢医院这个地方,见惯了生老病死,离合悲欢,麻木地过分。长长的走廊尽头,红色指示灯刺目地过分,紧闭的厚重的门,门外站上几个着那身衣服的人,杵在墙边,倚在凳子里,应该是爸的同事。 我气喘吁吁地爬上楼,等到了病房门口反而冷静下来,咚咚的心跳声犹如在耳边打鼓。我放缓步子,向那处挪去。 “小温?”走过来的大叔手上挂着绷带,戴黑框眼镜,胡子拉渣,深色粗糙的皮肤,沙哑的嗓音。 他拍了拍同事,强咧起嘴角朝我笑,嘴唇干裂卷起几层皮:“和队长真像。” “哪里……”那位话音骤然顿住,遂仔细打量着我,也稍笑着,眼角的皱纹深的过分,“眉骨像。”他又拍拍身旁的椅子:“小温过来坐吧。” 我顿首:“谢叔,李叔。” “嫂子还没来嘛?” “在路上了。” “有六七年没见了吧,一晃这么高了。” “嗯……” 这几句寒暄扯得很是僵硬,在空荡荡的医院走廊太过突兀,我坐在椅子上抱着书包一动不动,直等到我妈匆匆忙忙的高跟鞋踏在地板上,我心晃晃地抖着。 “你们不是答应我了吗?他怎么又在里面了啊……”她拉住李叔的袖子:“你们告诉我啊……” 歇斯底里的叫喊与反复地证实,但是声音又苦苦地压在喉咙里,怕惊了其他人,但是已惊了其他人。 接着都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知道指示灯重新变成绿色,医生宣布脱离危险期。妈虚脱般地靠在墙上,让我先回去睡觉。 过去小打小伤甚至都不会告诉我们,而这次垂危不得不中断任务,赶上可能的最后一面。我只是觉得心里发紧的厉害,一抽一抽地难受。 23:31。 妈也是糊涂了,这个点回去,学校早就关门了。我拒绝了谢叔的好意——他自己都行动不便。忽觉他们的艰辛,哪个家庭何不尝同我们一样。 “辛苦你们了,叔。”我弯下腰深鞠一躬,仍是独自背着包向外走去,像来时一般走过。 迷糊间终于想起被遗忘的手机,回了他的留言……跟着一个电话切进来,我有些瑟缩,但终究还是接了,冬天的冷风吹的我实在无从消受。 “你现在在哪?”那边仍是嘈杂的音乐声与人声话筒扩音器传出来的刺耳声响。 “在中心医院。” 他似乎走开了些,话筒里的嘈杂声小了很多:“在门口等我,好吗?” 这种询问式的语气竟然令我大舒上一口,涸泽了干枯的田土:“嗯。” 楼下救护车的警笛声一直在响,值班急诊科医生来来往往两头奔波。我不好占用电梯资源,走了楼梯,脚程却越来越快,一脚跨几阶楼梯。 楼下一辆救护车还亮着灯,大堂来来往往送了病号去急诊室,街上空荡荡的,路上转角黄灯一闪一闪。 我突然觉得眼睛疼的厉害。 “温知夏!” 摩托引擎声急急停下靠在路边,声音从后边像是一个无底洞包围过来,在冰冷的冬天里涌来一阵温暖。 对不起大gai! 我来了! 七夕愉快! 21 他没问上我。 他着一身黑色大衣,直朝我走来,迎面是一股冷冽的气息,我想朝他奔去但是迈不出脚,跟个竹竿样傻杵在路中间,僵硬地瞅着。 “你没事吧?” 我摇头,皱着眉说不上话直喘气,冷气翻上来的时候呛得发晕。 他抿起唇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最后只叹了口气,取了围巾绕在我脖子上,遂揽过我浅浅抱了一下:“嗐,上车吧。” 路上黄灯闪个没完,我紧紧闭上眼睛缓解酸涩胀痛感,将脸埋在他的围巾里。 和着他的气味。 这时候在路上摩托驶过地面的声音清晰地过分,我攥紧座位后边的扶杆,浆糊脑子,得向他解释下吧? “我……”一讲话才发现自己嗓子很干,发不出声音,只好作罢,冷风瑟瑟地在身侧刮过,我刚准备将围巾挂回他脖子上,他让我别乱动,我只好搭了一半,包裹住他下巴前襟处。 这会儿在学校侧门停下,他脱了手套,踹了瓶水递给我,呼出的热气在脑顶上冒圈:“等会儿从那头翻进去,监控照不到。” 我拧开盖子咕噜噜喝了一通,将凉的水总算让我脑子通路:“……你去哪?”该,捡了条最没用的说。 他接过我手上的水:“回去睡觉吗?” 不知道他问的是谁,我急忙扯他:“别。”左右已经这么晚了。 他盯我一晌:“咋了?”他轻笑,拍了下我脑袋,手指冰凉,麻痹了我半边脸。 我拍开他的手:“话没说清,睡不着。” 他没说话了,直拉过我在一棵大樟树下,他要我踩着他腿先翻过去。被举起来的时候脑袋从墙那边露出来,突然想到谍战片此时会大开了灯一群人围在楼上抓个现行,现实里是什么都没有,安静,一点风声。 落地的时候我忙扭头往回看,见久久没有动静我心底一阵发慌,直到看到他露出来的头暗吁一口气。可能也就是两秒或者三秒,把自己哽到。 他拢过我的手揣在大衣口袋里,我们往前走,进了个楼梯间,不记得爬了几层,打开消防铁门,在夜里发出刺耳的声响——我们在宿舍顶楼,随便找到个旮旯里坐下,坐了许久,直到手里出了层薄汗,我忙挣开。 “是我爸。”我急促地说上了句,像是在闷葫芦里一样模糊,私以为一句话能解释掉所有。我搓着手在嘴边哈气,想平衡两只手的温度。 《再见六月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4 倏地响起他的未接来电和短信:“我没有事,你别担心……” 他不语,示意我继续。 我断断续续说下去,声音越来越清晰:“……一年中能见上两面已经很不错了,早些年在家那边还好,早出晚归还能赶上家里的饭……后面调任到市里,外出,最开始还是每个月的固定电话,后面是账户里每个月多出的那些工资,就完全联系不到了。这都是我妈说的,不过我妈在爸调任不久后升了主任,很忙。” 话终于说开,舒畅了许多。 “所以你就开始了一个人玩泥巴的日子?” “喂……” 他揉我的头,又像是随意将手臂挂在我肩上:“你看,这不是没事了嘛。” 我渐渐平息,手撑在水泥地上支起上身,远处一圈接着一圈的楼房里的灯光悉悉索索灭了,实在觉得这楼顶上的风太过冰冷,拢了下围巾,又看着他。过了许久带着恶意地把冰冷的手塞进他口袋里:“但是爸给我的感觉是一种用话语无法形容的、不能被替代的存在,尽管见不上几面,但你知道他一直在,他在。” 声音兀自在空气中荡着,应了这呜呜的风声。 他抬头看着上空,从另一边口袋掏出根烟来点燃,直到火星占据了我的视线再蹴地一下熄灭,我回神抢过他的烟在嘴里狠狠地吸上一口,烟草的苦味在口腔里沉浮,我又“嗐——”的叹一声。 他恶狠狠地剥下我的手:“别抽。” 我就看着他,这一刻过于沉静:“你也不能再抽了。” 他在地上捻灭了火星。 “看。”他指着上空,有几颗很亮很亮的星星,隔得尚远。 我一瞬有些哀:“对不起。” 又沉寂了许久,他遂开口:“你以后一定得记得带电话。” “还得回我消息。” “别让我联系不到你。” 我只顾点头。等烟味散的连踪迹都寻不到了的时候,他拍我的肩:“下去睡吧。”捡了地上的烟头下楼去了。 我到后来才记起那天是12月31日,但我错过了。 我才后知后觉发现,我一直没有问他一句:你怎么样。 我又来了! 22 渐入的冬天越发寒冷,一早上起来竟然是成片的白色,堆积在屋顶,树上,草丛里,再往下——正瞅上他走出寝室楼。 天色尚早,我赶忙收拾奔出去,迎面撞上室外的冷气连忙打了个寒颤,缩着脖子将下巴罩在衣领里。 从宿舍楼那头绕过去一如既往地看到他在跑步,正好对着他的背影,清冷的空气中犹能听到细微的呼吸声,眼瞅着他渐渐跑远,我连忙喊上一声: “哎!”一瞬泛上来的急切我连忙叫住他的步子,他正踉跄一晃诧异地回头,正对上我的视线。 “怎么来了?”他放缓步子往回跑,隔着栏杆和我说着话。我将手向前伸去,手指冰凉。 我在栏杆外面咪咪对着他笑,晃地奔起来去绕过这绿绿的围栏。他也同我一同向前跑,隔着一排绿坛,并肩。风灌进衣服里,下一刻,是往左转。 我窜地转身,他只着一身薄薄的毛衣,想扑过去,还是理智站了上头,在跟前刹住脚,鼻腔里灌进的冷气很不舒服,我扭过头打了个喷嚏。 下一刻他便接过我的包挂在门栏上,跟着被扯过去狠揉了一顿头,我手抬起来搭到他背上,散发热度的触感另我猛地一顿,往后退上一步。脚跟还没站稳就被他搂住了脖子,往前带上一步。 “没感冒吧?”他向上扯了扯我的衣领,顺了顺额前的头发:“跑上几圈?”说着拍上我的背,顺势松开。 热度一瞬间散开,我抿上唇,跟着他后面慢慢跑着,手臂上下摆动,呼出的热气向上团团散开。 还没跑上多久,他放缓步子踱到外圈,同我并在一起。 便很多个早上,天色刚亮的时候从阳台往下看到他靠在还亮着的路灯上,我便拿了书包快速下楼,再去操场上跑几圈,很多时候甚至没什么话聊,单单是凑在一起。 跑完之后他给我书包里放上一瓶牛奶,渐渐觉得牛奶的味道也可以忍受,渐渐地喜欢喝。 渐渐地,天气越来越冷了。 我知道他们这段时间在写一首新歌。 后面才突然意识到早些日子他问我的话,喜欢什么歌手,有什么喜欢听的歌诸如此类。但那会儿脑子里一时没有任何印象,似乎什么都还可以,似乎都能接受。就好像一下子不太能接受抒情平淡类的歌,太过无趣,过段时间又听不得rock,但是又喜欢上那一瞬间爆发出的声音。走在路上瞎哼哼些些调调,有一个不知道是什么,很早前,从广播中传出的曲调,我犹记得那一刻我内心的澎湃,有种想呼之一切的冲动……我想到曾窝在一起听广播的时候,曾经并肩的一个身影。而这个身影现在想起来都要模糊了。 算了。 运动会过后刻意躲开,没多久我又想清楚了,便早上仍是等着他出门去跑步,虽说早上见面,但交谈实在有限,有几次话要出口又咽下去,怕他多想。我跟着去和他们一起排歌,四个人的队伍里我只是在凳子上坐上半个小时就返校,借言天太晚得早些回去。我怕我呆太久得说出些什么,或者做出些什么。 他欲言又止盯着我站起身,我有些局促,他只是给我拉拉衣领,叫我路上小心。 正好两边有事绊住,早上班上女生叫我一同去参演话剧,我脑子里一直没什么概念,想起早些时候他说他起的去年那场,他演雷雨中的周萍,有如飞蛾扑火。鬼使神差的,我应了下来,还是曹禺先生的本,原野,在荒诞中挣扎。 在舞台上,灯光黑下来的时候,心里很平静,是那种一片空白的平静。 等到大星倒下的那刻,我一下子明白了他的软弱,之前只是不满他的愚蠢,他的踌躇,以为只要说出来就能解决掉矛盾,说出来就好了。 说出来怎么就好了?天道好轮回。 我成想第二天晚上去看他们的现场,兜兜转转,还是没去看成。 一年就这么跨过去了。 我缩紧衣袖下了楼,在楼梯当口回头瞅上他一眼,在黑暗里的身影越来越模糊。 23 我妈单位从县里调过来,医院分的单间,暂时在这边照看我爸。周末我赶过去瞅上一眼,仍在昏迷中,挨得近了居然徒生一股局促,周末仍躲在学校,空教室和宿舍两边倒。临近期末还有半个月,我只好以这个理由来掩饰我和妈在病房里的沉默相对,待上一个中午又赶回学校。 每次他都送我过去,在楼道口咬着一根薄荷味的爆珠,等我出来的时候又收进烟盒里,拉了我的围巾再缠上一圈,坐上他的自行车回去,再淹没在题海里。 我将要不明白自己写的是什么了,只有在疯狂的刷题中大脑高速运转我才不会再想些什么多余的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期末考完一段时间一直在补课,那天打扫完卫生快到下午了,班上同学如释重负一拍而散,吵吵哄哄地嚷着假期生活怎么过。 我收拾着东西算来差不多正要去医院看看。他踩着单车要我下来,说送我过去,我站在窗台边向下看他的身影,正对上他视线,忙摇头,说太丢人了,两大男人还挤着这一小车。 他一听顿时乐了,嘿你这坐了这么久这时候开始嫌弃我这车了。他将肩上挂着的书包甩到后座上,莫不是人多您老人家还害羞啊? 我呸他,说什么鬼话,放假了您老歇着吧,可再不好意思劳烦了。 学校通知下来寒假有一批学生在x大项目交流,他也就是那数学奥赛培训,呆里边封闭式弄上一月,就过年放回去几天。我一直让他自己忙去,但他说这是正常的锻炼身体,嫌弃我太轻了点怕风给吹折了。我又呸他,那你大冬天还露两脚踝哗哗地往里边灌风呢,而这次通知出来,我才发觉自己的矛盾,狭隘,想让他别来又其实别扭不愿,耽误他多少事。 他突然放轻了声音,也就一次,我明天就走了。 也没多远,隔壁市,半小时城际,这现代社会还是挺方便的。 我别别扭扭收了书包下楼,他塞上一袋牛奶给我,还是热的。我挎上后座,捂住他被风吹起的校服外套,在众目睽睽之下和他一溜烟出去。 心里腹诽他这个要风度不要温度的玩意儿。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早些时候妈看上去很憔悴,这段时间好了许多,可能爸的情况稳定了,医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醒了。也就看妈皱纹稍稍上扬了些。 我出来的时候他蹲在地上摆弄手机,频繁地开屏锁屏。他没头尾来上一句,我到时候不用收手机的。 我有些茫然地瞥他,哦了一声。 他说咱吃了饭再走吧,我说好,拐进了一家小吃店,点上五笼蒸饺,大快朵颐。我和他都热衷于饺子,热气腾腾烫的舌头发麻囫囵下肚,可能我俩那时候的姿态像被饿上了许久,哗啦哗啦吃的极快。想到这一时发笑,社会主义还能饿上人了。 他拍拍裤腿站起来,忽的将钥匙丢给我,你刚不是坐我车不好意思嘛,他痞痞地笑起来,眼眉弯弯,来,你带我呗,我好意思。 我瞪他,真好意思,你这大长腿能放的了嘛。 哟,夸我呢,他还是那副贱贱的笑容。 我只是嫌弃你太大了,我和他并肩走出医院大门,说来惭愧,过完年我还是差他大半个头。 你这话说的可好听了。他将手臂挂在我肩上,我白他一眼,懒得理他。 所以后来真是我带着他,单车摇摇晃晃上路,我哭笑不得,搭在我腰上的手真的很痒啊。所以在一个很小很小的下坡路的时候我把着龙头一拐一拐地摔在马路边上,后头重量瞬间减轻我突然松了口气。 不过可能也是穿的比较多,也就手掌蹭破点皮。我等上半天也没听见他笑我,便眤他,他却忙扯过我的手掌盯着,表情纠在一起好像是他摔了一样,不过说实话真的没什么痛的。他硬是拉上我去附近药店贴了创口贴,又悠悠哉哉送我回学校。 我今年不用回去,他们在医院里解决,正好妈过年时值班,没空。妈从小都不大让我去医院,我正好在学校再带上些日子。 他说,我大年三十放假。 我点头。 他又说,我们不收手机的。 我又点头,好的。 临了盯着他几秒,突然狠狠砸了下他的肩。 他表情瞬间扭曲要死要活。 哪里这么夸张,我作势给他揉揉,笑了,好咯,正好问你题。 劳资我就是一免费解题器。他恶狠狠地卡住我脖子拿着我头发一顿乱揉。 我拍开他笑着挥手,挎上书包便跳进校门,口袋里的牛奶已经冷了,我回头看他踩上自行车摇摇晃晃地走了。 24 一直是这样,印象中过年几乎是一个人,我妈每天忙的都没地方落脚似的,春节时医院里更是热闹。至于我爸,他本来也不在,而现在回了,也还是我一个人。煲了汤提给我妈的时候她直惊讶,想不到你还会煲汤。我暗忖,你还想不到的可多了。本来想着应该和他待在一起,难得有三个人,妈给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的男人掖好被子,直说我碍事。回到她的单间宿舍,我随便下了点水饺,想弄点卤水,灶台上油盐酱醋还是未开封的,一时失笑,坐回餐桌上又呆呆望着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锅。 电视机里喜庆得很,春晚让房间里显得热闹了些,外面还噼里啪啦不时放些鞭炮烟花。 我也想喜庆一点。 手机信息提示音,我没由来的紧张。等看清楚只是系统问候短信,我略带烦躁的划拉一下,却点到快捷键上拨出电话,一串号码眼熟的我心脏抖动,我还在迟疑着摁不摁下去那个红键,那边倒接通的很快。 “喂……”那头风声很大,他的声音被盖在啸啸的风里。 “你……” “你……” 两人同时出声,我一时不知先说些什么。他轻笑一声叫我说。 “你……在哪呢?”我听到自己咽了口唾沫的声音。这么久来其实一直没电话,我一直明白他说不收手机是什么意思,总不能没事每天瞎聊在干啥,吃了没,感觉怎样。不说歪歪唧唧的别扭的很,也觉得自己暧昧。但还是发了两道题过去,他回的也只有寥寥几句解答过程,头像总是灰的。 “准备上车。”他在那头哈了一口气,“这天有蛮冷的。” 我想到句话说,聊天气总是顶好的废话。我应了声,便捂着手机听那头呼呼的风和他的呼吸,一时屏住气。锅里饺子都煮的翻了起来,放的太多,一个接一个水泡鼓起又破掉,砸在桌面上几滴油花。 我拔了开关,还没舀出来便跳了闸,周遭黑成一片,窗外还些叫骂声,少了春晚的热闹忽然觉得很冷了。 “你今年在医院里面陪着吗?” “不,我妈不让,我一个人待着呢,”我吁口气,像是抱怨:“还停电了。” 陈振书后面说我有段时间没点人气,只有跟某些人说话才流露真情。我自己想来可能是自己那时也太过冷漠,失了热情。不过那是后来,他没在的后来。 “我今天不回家。”他家那边好像情况复杂,一直住着单间。 “那你干嘛回来。” “人家都走了。”他一直在那头哈气:“再说……” 他话头停住没说,我问:“什么?” “……没事。” 外头路灯还有些光射进来,我望着锅里热气腾腾的饺子,话脱口而出:“我来接你喔。”脑子一震,猛然意识到自己讲了什么。 “好呀。”他在那头窃窃地笑,我一想到他的表情,想抽他,不禁发笑,又有些酸。 车站挨着没多远,跑过去也就十来分钟。我囫囵将这一锅饺子倒进保温盒,挂上件大衣便直接出门。 不过外头的风像是在削脸。 他走过来的时候要不是身形和那走路姿势说实话我都一下没认出来。头发又给剃得很短,嘴唇上冒出青茬。 “……你这一下看上去老了十岁。”我张开手臂和他短短抱了一下,他呼出的热气擦过我脖子,冷风又把我吹明白了点,我忙往后仰了些。他习惯性地取下围巾往我脖子上挂,我瞪他:“你不冷啊?” “这穿的太少,风都会刮跑了去。” “呸,小爷有的是肌肉。” 他忍不住笑,顺手接过我手上的东西:“这是什么?” “年夜饭咯。”我鼻子里哼出一声:“没你的份,我是自己还没吃呢。” “啊,浪费粮食可不好,我只好帮帮你咯。”他停住脚,直接掀开盖子,朝路边上一指。 “喂,你不是吧?”我又瞪他,“难不成坐在这里?” “我饿死啦。”他翻着袋子,问我:“没拿筷子?” 我挪过去跟他蹲在一起,“没拿,就一瓢。” “真在这吃?”我难为情地开口。 “吃完再走呗,饿死了。”他舀了一大勺往我嘴边递:“来,快点解决。” 我稀里糊涂地嚼着,吞咽着,蹲在边上,人来人往的车站里,两个海吃的人,两个没形象的人,两个不用回家的人。 25 这天晚上等过了十二点我们才散。 公交车停停靠靠,人下了一波又一波,捂紧衣服口罩匆忙赶路,车流声渐渐变小,他自然地从我手里接过空了的保温盒,哈出一口气直叹满意,倏地歪过头瞅上我一眼,笑眯眯地露一口牙,揽过我脖子在我脑门上吧唧一口:“你真好,小夏。” 我一阵气血上涌头皮发麻,脑子恍得跟放烟花似的炸了,我深吸了口气发现鼻腔里全是陌生又熟悉的味道——我带着他的围巾!忙不迭退了一步把他推开,冰凉的风却降不下我脸上的温度:“诶你这一口油……”我装作嫌弃的要死,脚上却正磕到个突出来的下水盖,踉跄一下便往前一倒,他急忙扶住我,嘴上却不饶人:“不看路呀,赶着投怀送抱吗?” 他的气息再次迎面扑来,我匆匆拍开他的手,只能假装不在意学他的口气:“诶诶诶……别占我便宜啊!”说完便快步向前走着,没走几步便稍停了下来留言他的动静。 “你个崽子……”他话突地停了,哼哧地笑了一声,赶上来扯住我的手臂踹到怀里。 隔了会儿,我犹豫着问他:“就,你平常也这样吗?” 他哼哼两句,挑眉:“我哪样?” “这么随便……人。” 他作一恍然大悟状,“喔,你说我亲你呐?”他手顺势蹭了下我脑门。 我剜他一眼。 “那得看……天时,地利……”他大拇指和中指抵住弹了一下我脑门,“人和咯!” 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捂住头愤愤道:“你肤浅,你俗气。”我疾步两下他又跟上来,顺势再给他一肘子。 市中心百货大楼上有面钟,对面那栋可以走楼梯上到楼顶,高处甚好的视野,可以看到全城千家万户挂着灯,从自助便利店买了两听啤酒带上来,不找边际地扯上几句,他正递给我,拉开易拉罐的瞬间喷了出来,时钟正好敲响第一声,周遭炮竹声噼里啪啦响彻云霄,与漫天灿烂的烟花。 他和我碰杯:“新年快乐,小夏。” “新年快乐,老夏。” 他说,嘿可学会占便宜了啊。 我狡黠一笑。 他睁着眼睛,突然不说话了。他的眼睛是亮黑亮黑的,广告灯牌打下来好像眼里闪着星光。 我们沉默着,在满天的星光里,他低头轻轻拨弄一下我额前的碎发,手又重收进口袋。 我突然涌上说些什么的冲动。 我一把扯住他的手臂—— 太不是时候,我电话在口袋里震动,只好悻悻接了起来:“妈……” 电话那头母亲疲倦的声音另我有些无措, “诶……刚才停电了……在外面买东西……好好好……就回来。” 我挂了电话冷风像是把我吹醒了,我深深看了他一眼,说:“我妈回来换件衣服看屋里没人还亮着灯……她一直在值班室里边……” 他打断我:“也挺冷的,回去吧。”说完便揪着手上的啤酒一口灌下去。 我住了话头,一饮而尽。 我跟他在路口告别,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瞅上两眼,可是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拧开门的时候,母亲就站在门边上瞪着我:“以后晚上不要出门了,我先走了。” “新年快乐,妈妈。” 她换了鞋,站直身子拍着我的肩:“新年快乐。” 我脱衣服的时候发现口袋里还有个红包。是他什么时候给塞的我啥印象都没有。发了消息互道晚安,大半夜躺在床上还想着,要是没有电话来,我要说什么? 脑子里混乱的很,想着想着便睡着了。 第二天起来头痛地厉害,我吸溜着鼻子,好像又感冒了。 26 浑浑噩噩过了几日,之前还能烧个水煮完面条再写上几套卷子,今天醒过来的时候格外没力气,瑟缩在被子里,一想反正都没人在睡过去算了,又想着那今天的事就做不完了,撑着起床,该是正月初三。 我闭上眼睛打算再躺五分钟,但离奇的开始做起了梦,梦里断断续续,我像是一个人在荒野里跑,后边有什么在追着紧咬不放,我一直跑直到闯进了一扇门,打开门后便到了山顶,其余的瞬间都消失不见,我茫然地四处张望,后边啥都没有,乍一回头便看见他就这样凭空出现站在我前边一脸严肃,头发剃得很短,手背在后边像是老干部视察,对,他后来说,“你怎么连这个题都给写错了,最近心思没有放在学习上。”像老师的口吻,又像母亲曾经略带失望与责备的口气,紧缩着眉头。一下子像是摔进了冰冷的水里,一直往下掉,沉沉的失重感,呼吸不上来的窒息感……“想什么呢?”他捏着我的脸,嬉皮笑脸。我一时还没想明白这变幻莫测的场景,茫然地看着他,道:想你,下意识的回答。脑顶上骤然接连放了几朵烟花,啪啦啪啦的,我惊醒过来,发现手机在响。 一摸脑门是一头汗,被子踢到床下去了,难怪感觉这么冷。我浑身乏力,伸了手够半天,幸亏铃声锲而不舍,闭着眼睛接起电话—— “新年好,请问哪位?”嗓音黏黏的,我咳了一阵,总算感觉出声不那么别扭了。 “……是我,上次……” “嗯嗯,好的。”我忙答应着,说实话没听出来他的声音,也没听清讲的什么,脑子晕的厉害,我半眯着眼睛看手机屏幕,手一抖便摁了挂断,唉管他呢,踩了拖鞋想去先倒杯水喝,便听见门被拍的砰砰响。 大脑当机,很烦,我黑着脸扯开门。要放平常我绝对不敢的,就怕万一母亲或者她哪个同事,虽然大部分时候是给我送东西,我便琢磨着还是什么时候回学校去吧。 不过我有种预感。 一见到他开门的气势已下去了大半,我感觉脸热的厉害,想问他怎么来了,但是出口却似埋怨:“一大早扰人清梦。” 他示意手上提的保温壶,说:“怎么挂我电话?”可能是我脸上红的过分,他突然搭上我的额头,皱眉道:“发烧咋不去医院?” 我扭开头说:“没什么事,早该好了。”声音像堵在鼻子里,吸拉着拖鞋便转身回去倒水。 他跟着我进来了,说应该去看看不要胡乱吃感冒药。我说打死我也不上医院,更何况没啥事呢。他作势要把我往外拉,我梗着脖子说,死期还有缓刑呢,我不去。他说我乱讲话,扯些没头没尾的东西。许是我过大的反应将他吓到,最后把我拉回来跌落到怀里,环着我的背喃喃,乖宝,咱不去啊。他用手指擦我的眼角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脸上是湿的。我都不知道怎么就掉水了,这该死的感冒。 猛然想到一句话说什么什么是水做的,还是有点道理。我还刷着牙鼻涕哗啦地就流下来了,去找纸蹭,便瞅他在一旁笑的不行,我上去就是给他一脚。 “给你煲了汤其实。”他摸摸鼻子,问我碗在哪里:“本来还想问你吃啥,你这玩意儿挂我电话。”他愤愤不已,筷子啪的一下拍在桌上,怒目圆睁,一会儿又自说,这感情好,惊喜成了惊吓。 他后来说,我那天硬是扯着他不放手,但是他又得去上课,说我那时候哭的稀里哗啦,一抽一抽的,就掉眼泪,没啥声音,把他吓得不行,一摸我额头感觉烧退了。 我不信,打死我也不信。这种事情肯定是他瞎说来逗我。但隐约感觉有点印象,又开始自我怀疑。 初七初八的样子我爸情况好挺多,还有几天开学,我便收拾了东西过去好把房间腾出来。印象中妈难得摸我脑袋,惯常的要我在学校好点。只是她的语气疲倦,我捏了捏她的手聊表安慰。 也没啥东西,一套换洗衣服与试卷。我背起书包坐上公交车的时候鬼使神差的走了与学校相反的方向。 27 转了城际,走了几趟车,因为是下午出的门,这会已临近饭点。按地址找了过去,门卫问我找谁,我只好在登记表上填了信息,关系一栏写的表弟。 其实这天真挺冷的,天气预报说晚上还会下雪。不过这里的雪不大,但是总刮风,或者雨夹雪,不是那种以为的满地银霜。 一路过去,他说他们那栋楼后面有个水池,上边有座桥,桥的尽头边上块石头,再边上有株巨大的树,确切的说是两株,枝蔓交缠并蒂双生……要是照他说的去找不知道得绕几圈,我直接点开导航。沿路没有人,树叶落了满地。 还没走多远,我就远远看到他和一群人迎面过来。我脚下一个趔趄,转身就跑,耳边只有呼啸来的风声。一瞥而过,转身又坐车回去。 后来想,要是他来找我,他绝对不会回去。而绝对这个词更像是自我安慰。画面加速倒带,卡壳了。 因为我还是这样,在危险的边缘疯狂试探,但是只敢体会那灼灼的热气,不敢将手伸进滚水里一了百了。 我看了他一眼,我跑了,我开学了。 月考前一晚学校停电,楼层一阵骚动。各种吹口哨直接喊着延考,班主任就是这种时候开始逮人,一抓一个准,暴动分子都被镇压。教室里特别黑,老班还要求把电灯都给关了,平常不学习挑这种时候努力,堂而皇之地开始打感情牌,问我们有没有学习压力,下边就有同学喊干脆别月考,少点考试。老班声音一扬,不考是不可能的,考试只能更多,月月考,周周练,天天乐……莫名地又被绕了进去,无非是努力学习,天天向上。 老班一拍手,说来活跃下气氛,找个人唱歌哈。 班上一阵哗然。 我在桌子底下频繁地开关手机界面,滑动着APP,没有一条信息。 老班说来个唱歌好听的先起个调。有人开始喊我的名字,赵恒推了我一把,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像回了魂,迅速地将手机踹到兜里,深吸口气,问唱什么。 前座女生说就小幸运吧。汗水荣辱交织相映,带着阳光气息的衬衫,像是影片里边那种,青青草地,远方下课钟声响起,可是我没有听见你的声音…… 我没有听见他的声音。 后面都一起跟着唱起来,但我嗓子渐渐哽住,发不出声音,我踹在裤兜里的手疯狂地不住地摁着开关键。 班主任可能总觉得,过会儿说不定来电了,可硬是拖了大半个小时,只好松口放我们回去,明早一样的来考试。 我收拾了东西准备走的时候,前桌和几个女生搡着过来在门口拦住我,递过来一张小卡片,支支吾吾半天。 他们说我高冷,赵恒有次神经兮兮跑来说现在小女生可喜欢这款了。我摇头无奈笑笑,我以为都会更喜欢那种荷尔蒙爆棚类型。 “对不起,我有……喜欢的人。” 赵恒说我不该这样直接,我说那也不好收下来的,他吱唔说也没想出什么更好的法子。 天挺黑的,我走的很快。 我很久没在学校里碰到他了。 28 也不是很久,就是隔上那么些时间想想,就会嫌时间过得慢。 这学期一来便分了班,我当然是学理,教学楼都挨得近些。赵恒这鬼之前嚷嚷着要学文,在班上都是被鲜花包围。我说这话你可小心着说。忘了提一句,后来兜兜转转,他还是和陈冉学姐在一起了。问他毕业要怎么办,他难得如此严肃,过了好久又笑,毕业再说呐。一把拦住我鬼鬼祟祟说,哥哥告诉你,要珍惜当下。 我反手就是一巴掌。 但是这话,挺有理的。 老班还是那个老班,哥几个都还在一块儿,这回调在一个寝室。 女生心思倒变得挺快,转而说不成那只好做哥们了,没当初那时羞涩劲,倒是挺好,只是重点方向偏了,说要给我出谋划策教我如何追。 她们越想越离谱,说难不成是学姐,说难不成还得是有对象的学姐?赵恒抬手给她们几个暴栗,我惊的下巴都要掉下来。 陈振书还是坐在我边上,他眼镜大片反光看的我眼痛。他捅捅我小声问我:“是吗?”我也不知道是哪个意思,吧啦了头发埋头写卷子,胡乱点头。 陈振书他挺稳的,感觉他是看的出来,我最开始还觉得难受不咋跟他交谈,后来释然了,不管怎样,是他这人,太稳了,我用不着想多。 女生们太过热情,我只好告饶,姐姐们请高抬贵手放小弟一马。她们笑,谁之前说你高冷来着,我说那得看和谁处。她们说,去你的,这拐弯说咱呢这。不过这事就翻篇了。 《再见六月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5 月考过去没多久是初赛,整场下来手就没停过,一直在算,不过感觉还好。 第23天,24天……65天,第65天的时候他们年级期中考两天,我一下课就拨电话,都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我迫不及待跑他们楼下等,我一看到他就飞奔过去给了一个熊抱。 天气热了些,一搂就是撞在坚实的胸膛上,我脸热了些,悄悄抬头瞥到他似笑非笑的嘴唇,忙不迭松手。 一双浓眉挑得挺高,他又揽住我,说靠一会儿,说他在那边待自习室里做题看题做题,脑子都飘了,这会儿看到人才感觉脑子又回来了。 我之前麻木的心像是活了过来,这会感觉才汹涌而来喷薄欲出。 我想吻他,艹。我急忙别过脸吸一口气。 他问我开学前是不是来找过他。 我眼睛都不眨张口就说我没有。 他说,我知道的。 我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他没说话,拉了我的手捏了捏,说,你小子长高了些。 我说,那可不,我天天做运动的。 他问我做啥运动。 我说蹦高呗,每天蹦100下呢。但我还是左右在他鼻子这,我戳他,你怎么成天坐教室里还窜,跟竹子似的。他笑我,你骂人呐,突然夹着我手臂把我抱起来,这样你就能和我一样高。 我吓一大跳,踹他两脚,你你……你下来一点不就好了。 他摸摸鼻子,把我手揣在兜里。他掌心干燥,很热,我觉得挺别扭的,扶了下眼镜便捂着自己的手机,在口袋里又不停地摁边上的按键。 29 我那天亲了他。 真的。 不过亲了就跑也是真的。 赵恒说得挺对,把握当下,可能是前段时间被熏陶地太多,或者像陈振书说的那样被赵恒那玩意儿白剌剌地持续刺激,一下子没把控好我自己,想的太多,一时糊涂。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看我的,反正那一个瞬间我脑子里混混沌沌装满了他,打球的雨里的着急的笑的深沉的温柔的与看向我的……自己将脸送上来,我瞪着眼睛下意识地动了,直到我的嘴唇贴上那温热的皮肤我都不敢相信我踮脚亲了他。 陈振书后来笑我,说我也就这胆子,做都做了还不敢做一发大的,亲脸有什么意思。我感到血气一番上涌,脸颊滚烫,只忿忿憋出一句:你懂个什么。他还笑,不过后来说,也幸亏是这样,幸亏是他。 那会儿他真往下一弯腰,手还搭在我肩上,我看他嘴唇紧抿,从他墨黑的瞳孔里映出来的自己,镜片晃得一下反光厉害,我便直挺挺地凑上去了,就是这样。 我情不自禁地舔了下干燥得要起皮的嘴唇,我还不要命似的盯着他瞅。他不动,维持着那弯腰的姿势,眼睛都不眨,我的手还被攥着。 我像是过山车般穿过云霄嗖地往下,瞬间的失重感叫我脑子回来了,耳边还咚咚咚地响着,我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心跳声。我慌的要死,抽了手转身就跑—— 我还贪恋他手里的温度。 不过我没跑成也是真的。 他那长腿一迈大手一摆就把我拉了回来,我扭着头不愿意看他,他用力地扯住我,那块贴着他手的皮肤滚烫,我又情不自禁的舔了一遍干涩的嘴唇。 他掰我,我扭着。我难过地不行,我觉得我眼睛也过于干涩,没有什么时候这么庆幸自己戴着眼镜,能假装自己有着些许遮掩。他再用力地掰我,我再扭着,跟着就撞进了他怀里,我被箍地死紧动弹不得。这会儿我是真的看不清了,眼镜上起了雾。晴空万里,白云飘飘,这么好的天气为什么会起雾呢? 他用下巴蹭着我的头,低低地说:我都知道的。我就像已停止运转的钟表又重新上了发条,哒哒地走了起来。我抬起手想抱他,但我挺害怕的,悬在空中,而脑子里搭错了的弦拨不回来了,我用尽全力地抱住他,像是溺水时最后一块空荡荡的浮木,搂住他。 我闷闷地说,你知道什么呀你。声音闷在怀里,气息温热热地落在衣服里,有吹到我脸上。 我感觉他的手紧了紧,头发上像是轻轻擦过什么,他又说了一遍:我都知道的。他把我埋着的脸露出来,声音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你别躲啊。 我这会儿看不清他的脸了,我急切地想看清他,我慌慌张张地把眼镜取下来,他抓住我的手不放。已经发生的事闪躲也实在不是我能做的事,我谈不上是何种心情,没头没尾地瞅着他看,怎么看都看不够,我只知道这会儿再否认实在太过窝囊,但是还没等到我说话。 我干涩的眼一下子湿热了起来——他啄了啄我的眼睫,只听他喃喃: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我抓住他的手与他五指交缠,揣在他口袋里,鼻子有些发堵,问他:什么这样子? 他扣住我的手,说,我不戴眼镜的样子。我飘着的心晃地落了下来。 他从我手里拿过眼镜给我戴上,我问为什么,他说不要让别人看到我取下眼镜的样子。我突然痴痴地笑起来。 他问我跑什么,我说我挺害怕的,他问我害怕什么,我没说话,我不知道如何说。我怕他不喜欢我,我怕他怕我,我怕我们的世界从此变成平行线,我怕明明我们很近但是隔着深渊。我只是抓紧了他的手。 他又问我是不是找过他,我还是说没有,他说我不诚实,他说不讲实话的小孩是要打屁股的。我仍是梗着脖子说我没有,他突然笑地令我发毛。 我不敢相信他真的打我了,我瞬间觉得脸都能烧起来。我毫不客气地推他,他却在一旁笑地恣意。 我没理他,他拉过我问想不想兜风。我忙点头,又暗叹上了贼船。 我还记得那时春天,黄昏,路上奔走的行人,我和他驰骋在风中,绕着这座将躲进黑夜里的城市一圈又一圈,在街头吃了碗馄饨,那时我们只有彼此。 那天我们没接吻。 我却犹如升天。 终于在一起了老母落泪。 夏初这小子真是心急,就像宣示主权似的带着人家小夏绕圈,真是唉。 这瓜娃子就不能早主动点嘛。 另外,感谢大家支持啦! 番外1 在拉开抽屉的那一瞬间简直不敢置信——他叫我帮他找一下剪刀,我突地发现看上去的房间整洁,全是因为将杂物全堆进了抽屉里。 乱得不成样子。 他步履匆匆从厨房里出来看到一片狼藉顿时了然事情败露,本欲开口辩解些什么,一看到我的视线聚在他脸上,他便缄口不言,只干笑了两声,几次开口,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我一言不发盯了他一会儿,没憋住笑。 他手上还拎了块湿淋淋的抹布往下滴水。 亏我一进来直感叹屋子收拾地特干净,原来只是表象。 这年他租房子在外头,正碰上学校停水,赶了学生都回家去住。他发了短信要我去他那,但一下课便在我教室门口等。我内心雀跃万分却面上不动声色,我听说展辰和他一块儿。 我俩聊着聊着话题扯远了,转眼又要上课,方进入正题,终归是推脱。 “我回家……” “你家那么远还没人。”他截了我的话头,看了眼手表。 “再说赵恒他喊我……”我吱唔了几声,他不耐烦地打断我:“别废话。” 他用胳膊夹住我的脖子提溜了起来再用力一拍我的背:“收拾好了在楼下等你。” 这时上课铃如期而至,我忐忑万分,手机在抽屉里还一直无声地亮屏。我觑了两眼面上有些绷不住,他似乎知道我介意什么—— 展辰不在。 没有别人。 晚上给你做饭吃好伐。 我面热,却藏着手在抽屉里回了信。 “想吃鱼头。” 他的手艺我是尝过的,着实不错。那时候在外边烧烤,那时候……还是先不说了罢。 难得的两天假,我跑去给他打下手洗菜叶子,他惊讶地看着我一根根把菜叶子掰开在水里冲洗的样子:“等你洗完我估计天都得黑透了。” 我嘟囔:“本来天就黑的早。” 他打发我一边呆着去。我也就一撸袖子假意面露凶狠做一旁当起甩手掌柜。 但这是他自己拆的台,怨不得我。忽地他转身拿了副手套给我:“既来之则安之。” 狗屁地安之,把我整来搞卫生。 不得不说我有轻微的洁癖。他说我太过死板,我怼他太过散漫。合着这儿平常估计就是东西乱堆一气。 我叹口气接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抬手给我一个爆栗,我窜着嘻嘻哈哈躲开了,但还是拿眼神不住瞅他。 默叹口气,着手给他整屋子,他在厨房里忙活,等都搞得差不多,也将近八点了。 我把垃圾袋丢出门外,洗过手后故意踱到他旁边,看他系着围裙鼻尖上泛着汗珠的模样一瞬间恶趣味作祟,我唰得一下将手拍在他脸上,水珠顺着下颌线流进脖颈再消失不见,我看见他的喉结颤动了一下,晃神过来觉得该是错觉。 被一块肉堵住了嘴,他扒拉下我的手,笑骂道:“一边去,摆下桌子。” 我咀嚼着口里香气四溢的肉片,佯作生气:“诶,我是客人诶。” 他将锅里的菜悉数装盘,关了火和油烟机,周遭一瞬间安静下来。他仔细地擦着手指,朝我走进:“你是谁?” 我退无可退一时后背抵住了墙壁,“大哥大哥!” 他一手掐住我的脖子,柔缓地抚摸着,感受血管的鼓动:“叫什么?” 我一时鸡皮疙瘩四起,“诶诶,哥!” 他满意地点头,手指顺势上滑夹住的下巴:“姿色不错。可卖的一手好价。”我配合他佯作恼怒的表情推搡他。 他纵声大笑长臂一把我揽进怀,拍我的脸颊,“不闹了,吃饭啊。” 0202年一定要快乐!! 30 我回去的时候陈振书就瞅了我一眼,我对他笑笑。他说就我这面犯桃花春风得意,我一拍他的肩止住话头,几次张口还是朝他咧嘴一笑。 一直到很后来,我都感谢这位朋友,他始终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得透彻,但是总能给予我适时的安慰。我知道他又明白了,他说我脸上就跟写着天上掉了钱一样。我还是对他笑。 我把他的备注给改了,夏初……初夏……夏,他是我的夏天,是我的太阳,即使太阳总会有落下的时候,即使总有它照不到的地方,夜晚过去后还会升起。 夏初他就在这边待一阵,没过多久便又得走了。他送我在宿舍楼下,后边有条道树木掩着,楼上的人看不清下头。 “行了,上去吧。”他说着捏了捏我的手,松开又拨了我额前的发。我盯着他,如刀削的眉宇,明朗的双目,我视线逐渐往下移,挺直的鼻梁下却是看着柔软的唇,粉嫩湿润。 我忙移开视线:“好了,你快走吧。”不耐烦地撇嘴,但却抓住了他的手,额头往他怀里一蹭。 他一扬眉,顺势揽过,铺面而来的气息,我趴在他胸前。我抓着他的那只手一时感到格外滚烫,汗津津的。我忙往裤缝上蹭了一下,僵硬着杵着两只手不知道往哪放,虚虚地抱住他,手举了没一会儿便觉着姿势有些别扭的酸,我干脆抓住了他的衣服,攥在手里,贴着是紧实的背部肌肉,与他的温度隔着布料透到我手指上。 许是我太过僵硬,他兀自笑起来,手指穿过我的头发往下滑,掌心拢着我的脖子。我有些痒,抬起头瞅着他。他一下子朝我挨过来,几乎可以数清他睫毛的那种距离,我的视线缓缓聚焦,从他瞳孔里倒映着的我的脸,他顿了一下,我下意识闭上眼睛。 额头上留有温软的触感。 他扒拉了一下我头发,说:“有些长了。” 我拉过他的手,垂下头看着他修剪圆润的指甲,虎口相贴握了一下:“下次去剪。” “那等我回来,我给你剪。”他反手把我的手握住,掌心里的温度暖暖的。 “你还会剪头发啊。”我语气平平,似乎对他的手艺并不惊讶。 “嗯啊。” “那你得啥时候回啊?”我巴巴望着他。 他噗嗤一笑:“咋啦,这样看着我?” 我没说话。 “估计得下月吧。”他拿手在我肩上比划,“那头发不就长长了。” 我脖子一缩躲过他的手:“痒。”视线往两处一瞥,摊开手臂迅速抱了他一下,往后退上一步:“好了,你赶快走吧。” 阳光透过树缝打在他脸上,斑斑驳驳。那种眼角掉捎着的笑,漫不经心,却映在了我心里。 摆手走了。 我迅速背过身去,走的两步又回过头来,正巧他转过身倒退着走,喊了一句:“晚上!” 我一愣神:“什么?” 他右手扣在耳朵边:“电话。” 我没听清,也学着他喊了一句:“说啥呢?”忙四顾周围,远处匆匆闪过的人影消失在楼梯口。 他两只手臂上下摆动起来:“电话,电话啦笨蛋。” 这下我听清了,朝他挥手,连忙背过身绕进楼道里,蹦跶着上了半层楼,从窗户口往外瞅,大半身影已被树木掩住,直至消失。 我盯着那处地上碎碎飘飘的树叶的影子。 俺来了呀 31 晚上照常熄灯,因为是周六宿舍里只有我一人。好不容易捱到上床,手机本来放在书桌上充电,但是定点断电,我只好拔下插头,摁了一下屏幕,才27%。 我暗叹一口气,回来收拾了一下便去教室写了会儿题目,手机揣在包里要忘了,一直没充电。教室里还有两个女生,挨在一块儿,小声地讨论着,该是在写作业。 “哎,温知夏,你没回去呐?”徐雯雯她挺自来熟的,额前刘海夹在鬓角,戴一副大框眼镜。 “没,你们咋不回家?”我扯开椅子落座,整理好等会儿写的东西。 “作业啊,这才高一就整这么多哎。”她叹口气,旁边那位是林岚,她接上话:“也所幸现在不是补一天课。” “听说下学期就只有半天假了。” “唉——” 几句话聊着,林岚自在了些,问:“你们成绩挺好的,作业早该写完了吧。” 我推推眼镜,笑道:“没呢,就怕班主任上课点名,一抓就是典型。” 这个学期分了班后没多久周边的同学基本上都混熟了,但座位隔得远些,倒没聊上过几句话。 徐雯雯起身从座位里出来:“这次数学作业难不?” 我半天才反应过来:“问我啊?唔,还好吧……” 她从挤挤攘攘的过道中绕过来,两边课桌上是堆满的书,笑眯眯地坐在我前排,手一摊:“拿来给我借鉴一下。” 我埋头在试卷夹中翻着,解析几何部分,歪歪绕绕的知识点,捋清了自然就写的很顺。 我找出测试卷递给她。 “那行,谢啦。”她正起身又突然想起什么,便坐下来,吱唔着开口:“打听个事呐。” 我纳闷她这似是扭在一团的表情:“嗯,你说。”看她为难的表情,难道有啥不方便的?我一下子紧张起来。 “就想问下,前阵子,不是那谁……跟你那啥嘛……”她这会儿压低了声音,“你怎么想的?” 我一头雾水,这会她不像平常的爽朗劲:“谁呀?” 她指了一下那头背对着的那位,压着声音问:“林岚!”似乎口气有些着急。 我明白了:“喔,没啥事。” 她踌躇这开口:“那头……” “不是对她。”我往林岚那头瞅了一眼,似乎没啥反应,也有些不好意思,这事提起来似乎我当时太过直白了些,只好捂着解释,“那天晚上不是停电,那么黑你们几个过来的我都没看清,正好换座位了……” 她愣了一会儿,说:“那你当时说的那话是随便敷衍的吧。” 我接下话头,不好意思笑笑,也学她压低声音:“唔,是那样吧。” 她疑似不信,睁大眼睛似乎想从我脸上看出事情真相。 我低头胡乱点了一下算是应了。 她这会儿起身,随意一说:“嗐多说了几句,别在意。”她扬了扬手上卷子示意待会儿还我。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q i s u w a n g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q i s u w a n g . c c 或q i s h u 9 9 .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瞅了我一眼说:“头发可有点长了啊。” 我扒拉了两下额头前的头发:“嗯啊。” 这事便告一段落。 和她们平差接触较少,我也没觉着自己身上有啥招人喜欢。这事我倒不是没头脑去提,交友圈叠在一块儿,难免知道当时发生的事,倒是他说我,平常也没几句话讲,咋可劲身上股黏糊劲呢。 我睨他一眼,这话可说着啥意思? 他一手随便搭在我肩上,没啥意思,就是……他顺手一勾把我搂住,背稍弯下来头低着,嘴唇靠着我耳旁,说,我可稀罕了。 我可稀罕你这样了。 声音低沉着带着说不出来的黏腻感,似电流穿过麻的我半边身体都颤了颤。 我我……你…… 我半天没说成一句话,直从他怀里一挣,干啥呢这外边呢。 没挣开。 有啥关系这外边又没人认识……再说,我们也没干啥。他漫不经心地亲了一口我的耳朵,热气哈的我挺痒。 我受不住,眼神往四处瞟,周遭还真没人,耐不住心里一愤手往上一拍正戳到他脑门上。 他把我手拿下来拽在怀里,诶别动别动。 我登时不挣了,咋的? 他又慢慢靠近,轻轻地说,我看清你耳朵上绒毛了。 我杵着,他的声音像是羽毛般挠着心窝。我登时感觉气不打一处上来,几次张口,最后还是没能说出话,嗓子里闷出一声。 他在一旁笑着,眼角眉梢都是光,落进我心房。 32 我侧躺在床上,天气慢慢有些热了,伸脚把被子蹬开,手指摁着屏幕上一串数字,拨号。 嘟—— 嘟了很久,那边没人接。把手机随处一搁,干脆扯了被子盖在身上,渐渐呼吸放缓,阖上了眼。 迷迷糊糊间身旁传来振动声,我半闭着眼睛摸索划开屏幕。 “喂——”嗓音有些沙哑,我干咳了一下,支起上半身捡起地上掉了一半的被子,这头盖在身上还是冰冰凉凉的。 “睡了啊。”他那边嗞啦一下,该是椅子落座在地板上划出来的声响。听到他声音闷闷的传过来,轻点儿。 我舒展了下四肢,摁灭了屏幕光就这样贴在耳朵边上。他那头唏唏嗦嗦是布料摩擦的声音,然后是脚步声,哒哒哒。 我都听得到自己鼻子里绵延出来的呼吸声。 “刚刚在办公室改题来着,我给放包里了。”他语气轻轻缓缓,好似微风吹得人醉,我迷迷瞪瞪应了声,且说:“这么晚还不休息?” “正回去路上走着。”他那边有些淅淅沥沥水流的声音,“再说,我这没等到你电话呢。” “你那头下雨了啊?” “啊,刚下了点雨,现在小了。”他的声音也好像雨水哗啦啦冲刷过,带着些清冽的味道。 我这下清醒些了,着急问着:“打伞了没呀?慢点走啊。” “嗯,放心。”他哧哧笑上一声,“倒是你老忘事。” 我在这头听到他的笑声,不自觉也翘起嘴角。 “诶我们刚收到的通知,下周我就回学校上课了。” “怎么,不是说得弄到下个月吗?”我清咳了两声,还是下床倒杯水喝。 “嗯,这边课程落太久了,先补文化课,毕竟没过多久得期末考了。” 水漫过喉咙处有如活水灌溉良田,叫我舒服上许多,又咳上一声:“这差不多还两月呢。” 他那处雨声小了些,该是进了楼道。“咋的咳嗽了,多喝热水。” 这话还没说完我就笑了:“没事,我刚睡上一觉了。” 他压低了声音,经过电流的处理后从话筒里传来:“没吵醒你吧。” “正说着呢。”我又躺回去,满足地叹上一口气。 “马上就能见着你了。” “……白天还见着呢。”从嗓子处发出的声音有些嗡嗡的。 “……可想你了。” 我没听清,脑袋挨上枕头又有些昏沉:“说啥呢……” “没,你睡着吧。”他那头钥匙开门的声音,我低低应了声:“早些睡。” 电话那头是椅子落地,放钥匙,布料摩擦,拖鞋在地板上拖沓着,扭开水龙头,装上一杯水,刷牙声…… 我渐渐听不清了。 早上起来发现手机就枕在自己脑袋下。我有些懊恼,机都开不起,闹钟没响,都九点多了。 忙翻身拾掇自己,下床拿了充电器插上等着手机开机,我连忙端了脸盆去洗漱间。 “早……”有他的信息。我一点开,下边还有段录音。我把手机放桌上正收拾着书包,还纳闷半天咋没反应。 我凑近了听,只听到那声一响一响,还挺有节奏的。 “这啥?” 发信息倒回的挺快,是条语音。我整上书包出门,插上耳机。 只听他声音压着笑:“才醒呐,你昨晚上睡得可香?” “还行吧。”我一时还没明白,走的两步便回过神来:“唔,昨晚没挂电话呐。” “嗯,听你睡觉呢。” 我这还有些面热,说道:“你这悄悄摸摸的……” “我这明明光明正大的……” 我声音不自觉高了些:“别说,我早上闹钟都没响,这点才起呢。” 他轻轻笑了声,我终究感到些不好意思。 “好了,快去吃点东西,先不聊了啊。” “行,你去忙。”我暗自忖着等到时候定要也留上他点料,不由加快了些脚步。 33 这周五我等了很久,期中考完后赶上场家长会,老爸倒恢复了些,但是老妈调到省里医院后抽不开手脚了,我找班主任提前谈过后便匆匆忙忙揣着包往外跑。 没我啥事,无非是保持成绩这些话。 我着急,当然是得赶上他回来,悄悄摸摸的。 这词倒现在用在我自个儿身上了。 下午开家长会便不用上课,我出来很早。买了车票打算偷偷赶去他那边,好和他一块再坐车回来。要是赵恒定要说我没事找事做,反正他也得回来,我自己赶上去多颠倒这一下。 可还是只算圆了我半个心愿——虽说我自个儿过去了,但没能瞒住他。正赶上我出学校的点打了个电话过来,说他那头已收拾妥当,明天周六,要我干脆过去他那边好了,能玩上一天。 “过来呗?” 我盯着自己的鞋,有些无措,踢了脚边上的石子,滴溜溜往前滚了两圈,我追了两步立起脚板再往前一踢:“来呗,我当然来。” 后边说了几句挂了,我在车站等车来着,学校边上停满了私家车,我望着那头路口等红灯变绿,车缓缓驶来。 路上颠簸一下也五点多,一出车站便瞅到他背着身杵在一旁低头摁着手机,戴一顶黑色的鸭舌帽。 等人流稍散一点,我悄悄接近,正想从后边偷袭,裤口袋里手机响了。 他嗖地一转身,挑起眉毛看我:“怎么电话不接?” 我悻悻的站着,突然反应到自己这姿势就好像被罚站立正一般,瞪着他忙扑过去顺带把他手机给摁了。 没声了,他低低的笑声要我脸直发烫,手从我胳肢窝下边穿过搂了个满怀。抱了一下便放开,周遭人流穿梭,我低着头摸摸鼻子,嘴角翘得老高。 他把我刘海往上扒拉了一下,露出我额头,他手掌很烫,我往边上一躲,他正取下帽子往我头上戴,还将我脸抬起,啧了一声,不错。 我头一扭,手揣在口袋里往前走,恼他:“这啧啧啧干啥呢真是。” 脑门上空荡荡的还一下子不大习惯。 他肩膀轻轻撞上我:“走啦,先带你吃饭。” 选了许久还是去的海底捞,点了一大桌子,鸳鸯锅,麻辣和大骨头汤底。我看着锅里汤水渐渐沸腾起来,就好像我正处在这水蒸汽之中,飘飘然不知所以然。 本来他问要不要个番茄汤底,我说我不是很喜欢吃西红柿。 他惊讶,为啥看到我在食堂吃饭老是点西红柿炒蛋。 我说,那是学校这个菜,蛋放的很多,而且很大一块,有时候西红柿没那么酸,倒吃上去还行。 他笑我,一边给我夹菜,说,那下次我给你把西红柿吃了,我可喜欢吃西红柿炒蛋里面的西红柿了。 我从推盘里拿了腐竹往里面下,又倒了冬瓜,土豆片,豆皮。 “毛肚的吃法是七上八下,得涮10秒,口感才脆。”我本来不爱吃内脏,但他涮好了便往我碗里夹,受不住他话,我便尝了口,意料之外感觉还不错。 “你知道,虽然说涮几下就好了,但是为了干净还是最好在锅里放上一分钟。”他搁了筷子,又将牛肉片捞出来放在我碗里。我嘴里还嚼着,抬眼瞅他唔唔叫他先歇着。 他舀了虾滑下去,勺挂在边上那小木墩子上,擦了擦手。我扯出片生菜,夹了肉递到他面前,示意他接着。 他盯着我,看的我莫名,咋了,脸上有东西吗? 跟着指尖上是柔软的触感,他嗷呜一口咬住便吃掉。我有些羞赧,忙收了手,又看着他鼓起的腮帮子觉得好笑,说,咋的,吃这么着急。 他眼睛弯弯的,口齿还不清,好吃呀。 不一会儿感觉再吃不下了,还有份手工拉面没上,只好先退掉。 拿了毛巾净手,出门的时候天黑的彻底,走在桥边上,下边是江水,映着高楼波光粼粼。夜里迎面刮着凉风,我缩了缩脖子。 他突然翻出一张照片递到我跟前,是在海底捞里边和熊娃娃的合照。他说,我以前一个人跑来吃,现在我可不要一个人来对着个娃娃吃了。 他将我头上鸭舌帽往后一转,拿着手机,头和我挨得很近,说,咱们还没拍过照呢。 呼吸似有似无吹到脖子上,我从鼻腔里哼出声来答应,嗯。 光线有些暗,但抵不住我额头像是有些反光的白,取了眼镜,一本正经睁着眼睛,两张脸挤在一起,像是大头照一样。 一股傻气。 他摁了保存,又仔细瞅了几眼,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我只觉得心里的甜好像是丝丝绵绵,一点点沁着,漫着,泡着。突然抓过他的手,拉过他在一旁往前走着,他手腕那处骨头很是硌手,我往下划拉干脆一把握住,从手指缝中嵌进来,再拢住,掌心很暖。 谢谢喜欢ww 34 在桥边吹了会儿风,沿路过去前头是广场,小吃街横着穿过,来来往往的人,我想松开手,但他握得很紧,叫我手心里不自觉有些发汗。 他还要给我买烤串吃,我说实在撑了,肚皮都该圆了。他一掌摸了过来,哟,还真圆了啊。 我忙拍开,哎边儿去。 风吹着也叫我脑子清明了点,后头没了安排,踱着步磨蹭着,那就回吧。 夏初说吴哥有套旧房子在这边,离他培训的地儿不远,那酒吧老板,他自己偶尔过来收拾房子,大概是里头有乐器,他以前乐队用着的。因为夏初在这边培训很久,吴哥要他拿了钥匙方便些,他本来怕麻烦了吴哥,却硬说要他在这住,顺带帮忙收拾,更何况这在的时候也能添些人气,东西随便用,便只好拿着钥匙,偶尔过来歇歇。其实都要不了夏初收拾,吴哥还有请人来打扫。要说吴哥也是,留着东西,可又不愿意看见它。 从热闹中穿过,绕到后边一排老式居民房里,树木掩着半边,隔了几个巷口这边很是安静,路灯渲着黄白的光,我和他挨着的身影逐渐拉长又淡去,拉近又逐渐拉长。 《再见六月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6 外面是厚厚的防盗门,再呲啦一声打开,房子里边很普通,小户型,收拾地很整洁,窗台上有几盆绿萝,倒长得挺好。 进门开了灯,我两相望着一时不知道动作。除却几次半夜在外头敞风,现在倒是首次同居一室,只有我们俩人。 “要喝点什么?”他接过我的背包放在沙发上,“冰箱里倒是有啤酒,我以为还有酸奶的,该过期了。” “不用麻烦了,水就行。”我把帽子取下来,拿了茶几上的杯子要帮忙洗:“喝啤酒我怕胀气,还会打嗝儿。”说着我便小小的打了个嗝,想捂住嘴却发现自己两手不空,他突然顿住身子一笑,我忙低下头咧开嘴角,手里的杯子被他接过,端到厨房里去冲洗,我跟过来,站在门口看着他,接了水在热水壶里面,不一会儿便发出咕咕的声音。 他甩了手上的水向我走来,我倚靠在门上,单是看着他,就很愉快,我窃窃笑起来。 客厅里电视机放着,叫屋子里有了点声响,不由有了些烟火气息。他摸上我的头,将刘海往脑后扒拉了两下,说:“正好无事,要不给你剪个发?” 我打趣他道:“你说真的呐,该不会把我剪秃了吧。” 他的手滑下来搭在我肩上,拇指蹭着我脸颊。有些痒,我笑着躲开,但不知怎的一会儿便被扒拉进了洗手间,也不知他从哪找来一张透明的塑料雨衣给我披着,坐在板凳上,两只手搭在膝盖上,有些不知往哪儿放。 眼镜便搁在洗手台上,眯了眯眼,我看不太清镜子里自己的脸。他拿着剪刀,找了些衣夹,就是那种圆头挺大一个的那种。他掰着我的脸调整姿势,散发的热气若有若无地飘过来,身上不自觉绷紧了点。 我没来由的相信他随口说的理发技术。 想到这又忍不住笑,这时他却左手捏着我下巴抬起来,说:“诶,别动。” 他好似非常专业的挑了头发夹起来,剪刀咔嚓几下,碎发窸窸窣窣地落下来,我百无聊赖的看着雨衣上的黑发,手臂往外扩抖了抖,好落在地上。 随便闲聊着点,他说:“我想暑假演出的时候,你能过来,你之前都没来。” 我愣愣开口:“我来了。” “嗯,等你来都结束了。”他的语气漫不经心,我猛然想起那几次情形,不免有些理亏,索性闭了嘴。 “我想……”他语调很慢,有些踟躇,过了半晌方开口:“那时候能请你来唱歌吗?” “诶,我吗?”我被他的话吓到,不过隐约记得之前也提过这事,但后来我好像也没当真。 “嗯对,毕竟你声音这么好……”剪刀又咔嚓一下,落下的头发轻轻盖在身上,“要是那时候还能写出歌就更好了。” 我迟疑半晌:“如果我能帮上忙的话。”其实这时我已经想到了舞台,灯光,我和他站在一块儿,唱着他写的歌。 但我有些不敢答应,梦境太过美好。 “是你的话,就没问题。”他转到我前面来,挡住了镜子里我模糊的脸,手指轻轻抬起我下巴,“闭眼。” 一下子我呼吸都细了起来,感受到自己血液流动畅快,和他的气息轻轻薄薄盖在我脸上,我隐在雨衣里的手一时抓紧了裤子,不禁感慨外头电视里的热闹。 头发有些落到我脸上,痒。他有些粗粝的手指蹭过我脸上的碎发,声音带着笑意从上方传来:“痒吗?睫毛颤这么厉害。” 我咽了口唾沫,声音从喉咙里出来,唔。 35 我凑到镜子前看自己的新发型,耳朵上边头发剪短了,额前薄了不少,清爽许多,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从镜子里瞥到他合不拢的嘴,我回过身,说:“看你总是把头发剃的很短很短,以为你得给我剪成那样呢。” 他一边收拾着,笑眯眯地说:“那得看谁剪的嘛。” “话说你那头发可有个说法,像劳改犯呢哈哈。”我心里敞亮敞亮的,搂不住地开心。 地上基本上收拾干净,他打开喷洒头调着热水:“那你看我像吗?” 闻言我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啧了一声,说:“帅的。” 他笑起来像是林间的风一样爽朗,示意我坐在洗手池前:“来,给你冲冲。” 我捂住后脑勺说:“我还是自个儿洗吧,你先出去。” 他直接讲我摁在椅子上,说:“服务得做全套嘛,来让Tony夏给你进行一下脑部按摩。” 我顿时感觉头皮都像冒着热气,耳朵发烫,一下接不上话来,乖乖低了头,他手指蹭上我头皮,在我发间穿梭,温润的水流冲刷着,哗啦哗啦,与泡沫汇在一起绕着漩涡漏下去。 “……嗯嗯哼哼嗯……”他突然哼起了曲调,声音淡淡地,带着点低沉的沙哑,“怎么会迷上你,我在问自己……” 这首歌……郑钧的灰姑娘,我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说些什么,随即闭了,鼻腔里出声,跟着轻轻地哼。 “你并不美丽,但是你可爱至极……”我眼睛里进了些泡沫水,瞬间闭紧了眼,他声音突地停了,手指摸着我眼睛:“诶,进泡泡了吗?”他取下架子上的毛巾递给我:“唔,擦擦,这干净的。” 我接过来,蹭了脸上的水,眨了几下,又看着池子里的水漩成涡流下去,没了泡沫。 “现在行了吗?”他问。 我应上一口:“唔,行了。”他衣摆在我视角可以触及的地方晃动,我一把伸手捏着了。 他笑着拍了拍我的手背:“等会儿,要好了。”跟着又唱起来:“……如果这是梦,我愿长醉不愿醒……” 我嘴里也哼着,怎么会迷上你,我在问自己。 他到厨房里倒了杯水给我,白色玻璃杯上有印着个小太阳??,澄黄澄黄的,我接过,是温的。 他挨着我坐到沙发上,扯了我肩上的毛巾给我擦头发,说:“调个电视看呗。”屁股底下坐的那处陷入一块,我不禁往他那头靠去,头发被他胡乱擦着,我想不用麻烦他,怪不好意思的,长这么大没被伺候过,伸手去夺,他拽了我手腕正好跌到他膝盖上。 “别动,一会儿好了。” 总算不滴水了,肩头湿上一块,他扯了扯我领子,拧了一下,说:“这湿着就这样穿吗?拿件衣服给你换好了。”我红了脸,扯住他没让他起身:“不用不用,待会儿就好了。” “是差不多干了。”他手指捏着摸了会儿,笑着揉了揉我头发,扯开茶几下边抽屉,说:“特意买的零食,先点个电影看吧。” 看的啥我都忘了,随便点的一部,应该是喜剧。由着姿势没怎么变过,他胳膊一直虚虚搭在我肩上,扯了客厅灯光,荧屏上渲着微白的光,周遭暗着叫我大胆了起来,我斜着把视线瞥过去瞅他,但不敢太动,眼睛,鼻子,嘴唇,下巴,下巴挺翘的,再往下是脖子,喉结鼓出来一块儿,再下面,衣服包住了。 他回过头看我一眼,用力搂了我一下,指着电视又突然一拍大腿:“你看他咋那么蠢,这都没发现哈哈哈……”我僵着脖子,电视里热闹得很,我心里也乱得很。 突然传来振动声,一声接一声,似喋喋不休。 “诶,我闹钟没关,这么快就十点半了……”他从裤口袋里掏出手机摁掉,解释道:“平常这个点我从自习室出来,这么晚,要不去睡觉咯?” 我点头,忙站起身,这会儿我终究觉得姿势别扭的很。他给我找了洗漱用品:“这就一张床,你待会儿睡里头哈。” 我摇头:“那怎么行,我随便凑合一晚。” 他直接从卧室里拿了棉被出来铺在沙发上:“听我的,正好我把这看完了睡。” 洗漱完之后他把我拉到床上,掖好被子。他笑着说:“这时候应该再泡杯热牛奶就好。”我也笑了,“下次补上。” 他起身关了灯,带上门:“晚安喏夏宝。” 我蓦地用被子蒙住头,深呼吸几口。我总是争不赢他,理所当然的受着他的好。我暗地唾弃自己几口,想着是他之前睡着的床上,我搂着被子从这头滚到那头,跟烙饼似的,闭上眼都是他,他的声音他的气息,他睡在外边沙发上。 我掀开被子叹一口气,受不住了。 睡不着。 ①文中歌词采用郑钧《灰姑娘》,歌很好听。 ②你俩睡一块呗就。 36 我都不知道翻身翻了多久,还是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他眼睛半吊着,穿着一白色大挂背心,被子遮住腹部,耷拉一半在地板上,手撑着脑门,漫不经心地举着遥控器,桌上放着两罐啤酒,刚喝上一口,听到我这边声音便抬手摁了下把电视关了,铝装瓶咯哒一声放在桌上,周遭顿时安静了下来,他坐起身:“怎么,睡不着?” 从外边路灯隐隐照进来,光打在他身上,朦胧着像盖上一层纱。 我点头:“出来倒杯水喝。” 一眼便瞅到搁着的啤酒,我又放了刚端起的水杯,开了易拉罐便咕噜咕噜往嘴里灌,半晌才缓解口里那种干涩,问:“怎么关了?” 他忙站起身夺过我的酒,有些急躁:“诶,你怎么……” “没事。”我摇头,嗓子有点哑,我咳了一声,拉他坐下,我蹲在沙发旁边,跟他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 “电影早看完了,也没调到啥频道。”他拉了被子起来,要我坐在他左边。 脑子里不再是那种幻灯片似的放着影片,望着他的时候其实啥都没想,就单单看着,说着些话,更加没了睡意。 他将我手拉过拢住,絮絮地说着些话,一边捏着我的手指掰扯着。 我的视线也落在手上,他的骨节凸出来,很硬,指尖圆润,而他的掌心干燥又温暖。 “你这里怎么鼓起来这么多?”他夹住我右手上中指的部分,拇指和食指翻来倒去在这处胡乱捏着。我摇头,该是我写字太过用力,也叫食指的部分像是平了,肉都给挤到边上去。 他又将手掌翻折过来,说:“让我看看。”他的手指肆意把玩,我笑道:“这有啥好看的。” 一下子又沉寂了下来,他的指尖在我掌心轻轻点着,就像是雨停了之后从屋檐下滴落的节奏,一下一下。我听得到彼此的呼吸声,一轻一重。 是我呼吸急切了,我想我脑子可能不清醒。 他说,要不回去睡吧,我在这就行了。 我摇头,不要睡。 他说,那我给你唱首歌,瞌睡虫就会来找你了。 我说,那我睡着了你睡不着怎么办。 他扑哧一下笑了,揉着我的头发,说,你睡着了,瞌睡虫就会来找我了。 我笑,还瞌睡虫呢,你当哄三岁小孩玩呀。 他拇指抵在食指第一个关节中间,问我: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我又摇头,不知道他卖啥药。他说,在我这,你比三岁小孩多这么多,也就三岁半吧。 我嗤笑一声,伸手比划,说,这算啥,在我这,你有这么多。 他一拍开我的手,说,你胡乱比个土豆是什么意思。 我说:“这么多。”我拍着胸脯,“在我心里,这么多,满满的。”我猛地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一下脸烧的发烫,我忙转过身端起啤酒又往下闷上一大口,顿时舒坦了许多。 我刚转过身要说话,我想说,嘿我就大实话了你怎么着吧,我还想说讲这么久你还没给我唱歌呢。 我面对着他说不出来了。 他手臂一下子张开抱住我,手掌拢在我后脑勺上,话都被吞进肚子里。我瞪大眼看着他脸嗖的一下子放大,愣愣地舔了一下。 还行,啤酒味儿的。 给我零距离! 37 我不自觉攀上他后背,搂紧,炽热的体温一下下灼烧着我的胸膛,叫我头脑昏沉。 “吐气呀,傻宝。”他稍稍往后撤了点儿,气息喷吐在我脸上,我屏住呼吸,直溜溜看着他,鼻尖挨在一起,只听他道:“闭眼。” 他跟着向后一倒把我一拉,我挨着他滚在沙发里,我闭上眼轻轻回应着他,心想着,明天我的土豆应该会发芽。 早上睁开眼睛的时候,便看到他盯着我,脸凑的很近,我几乎是挨着他胸膛窝在他怀里,我登时闹了个红脸,稍微动了一下,发觉背酸的不行,在沙发里睡了一宿,我基本上趴在他身上,想他也该不是很舒服。 他勾着嘴角无声的笑,手指插入我发梢,慢慢往下捋着,再虚虚地掐着我脖子捏着,我顺着他力道一抬头,脖子咔咔响了几下,我努力睁着眼睛眨巴眨巴,正仰着头,他便凑过来一口啃在我嘴上,鼻子撞在一起。 我一手撑着他脑袋,跟着捂住自己,闷闷地说:“别,还没刷牙。”忙挣着起身,往厕所里奔。 我抔了捧冷水打在脸上,冷静下来后只觉羞的不行。他跟着挤进洗手间,在我身后挤了牙膏,左手环在我腰上抱着,我忙给他扒拉下去,他便顺着我手腕下去和我手指缠在一起,看着镜子里凑在一块儿的脸,一时都没说话。 我给他擦了嘴角蹭着的牙膏泡沫,清晨,微风和煦,鸟鸣花香。 回学校后,我俩逮着时间便想凑在一起,但是课业繁重,待在一起的时间太过短暂,便叫我越发珍惜从教学楼出来步行到宿舍的那几里地,行经的桦树在黑夜里,学校的树像是逮着草坪里个坑便兀自生长。 下了晚自习在教室里留到10点四十,此时路上人基本走空,宿舍里一排排地亮着灯,我便这个时候从中间连通的架空楼上过去,插着耳机听着录好的英语电台,到他们教室门后边走廊上一边等上,看他出来便迎上去稍稍抱一下,再并肩下楼,从教学楼边上那条远道绕过树丛间铺着的石板路,跨过中间一道小木桥,穿过外头宿舍大门躲了宿管阿姨的絮叨,在宿舍楼后门的那棵大树下墙角跟站会儿。 白天我一门心思扎在学习上,现在啃着本数学奥赛书,想着九月份的考试,我也想着我能走的远些,再远些,都和他在一块儿。 而直到这题算了十次有余,我还没能解出来,在草稿纸上写着画着不自觉瞟一眼窗的那头——这会儿他们窗帘拉开了,里头灯光敞亮,想着他定是忙的不可开交,毕竟还有学业考试。 我忙拉回思绪,扯了张白纸,又开始演算起来,不久后又是月考。 这时候我们都没在一块儿吃饭,想他还得补之前落下的功课,中午有次吃完路上碰着他是匆匆忙忙跑来吃饭,忙跟我打声招呼便往窗口过去,刷了卡便端着才随便坐在一处狼吞虎咽。这时候菜都凉了。我一头扎进旁边小卖部买了面包和牛奶,付好钱才出来便见他已经起身,嘴里还一边塞着饭。 他擦了嘴又打算往外奔,我忙叫住他递了手里东西过去,他惊讶我还在这,朝我笑笑,用力的捏着我掌心才掀开帘子奔出去。 我忙追出去,看着他跑着只觉鼻头泛酸。 那天晚上他狠狠地搂住我没放,头埋在我脖颈处,我曲起手抱着他抱了很久很久,直到手臂发酸宿舍吹熄灯号,灯一盏盏地掐灭。 38 我知道他有事。课业最多是让人疲惫,而现在他很累很累,不单单是这些考试。 他看到我走过来于是牵起嘴角笑一下,我很难受,没能帮上他的忙,反而一直受他照顾。 幸好有着黑夜的掩饰,把一切都融进这颜色里,叫人看不仔细。 我下楼的时候拉了他的手落在怀里,十指交缠着揣在我衣兜里,走着,校园里面昏黄的路灯将我们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我们一直没说话。 直到站在那棵树下,我对上他眼睛,他又朝我微微一笑,我忙上前一步伸手捂住他嘴巴,头靠着他肩,耳朵贴在他胸膛上。 “……怎么了?”他拉了我手揣着,另一只手轻轻拍着我背,问我有啥心事。 “我没事……”我说:“你可以不用对着我笑的。” 他一声笑便从嗓子里冒了出来,低头在我发旋处蹭着:“嗐,我对着你高兴,我高兴咋不能笑了……” “我不想……”我想了很久,不知道如何开口,“我不想你对着我的时候还强撑着。” “我怎么会……” 我忙打断他:“我都看的出来,问展辰一问三不知,啥都不说,我虽然不清楚发生了啥,但是你可以和我说,我会思考,我可以帮你分担,我不是只能躲在你身后的矮个子,我……我也想……我……”我一下子有点激动,憋的眼睛都发热,我忙仰起脖子眨巴眼睛,又说:“我不想看到你这样……到我面前还强打着精神,强笑,这样可难看了……” 他手臂猛地收紧,像是要牢牢把我嵌在他怀里,他嘴唇贴在我耳朵上,喃喃低语:“对不起夏宝,对不起……” 我憋的有些喘不过气来,一口狠狠咬在他肩上,他的味道混着些许汗味,我嘴里似乎都有了血腥味儿,呜咽道:“我想,你是什么样,在我这你就是什么样……这些天我看的你可难受了,可难受了……憋的这干啥呀……” 他捋起我额头汗津津黏在一起的头发,将我眼镜取下来,手指张开贴在我后脑勺上缓缓揉着,他吻着我的眼睛:“对不起夏宝……别哭,你一哭我就心疼,你摸摸……” 我眼睛颤的厉害,身上都发着抖,我叠着他的手摸到他胸口,感受那紧实的跳动,一躲往他衣服上一蹭:“我这不是……嗝……我是急的,我才没哭……” 他手掌贴在我脸颊上又将我脸掰回来,正对上他视线,光线很暗。他眼眉半垂了下来,脸颊贴着我,低声说道:“我不好是我不好,别急咱别急啊……”拇指上粗粝的皮肤揉擦过我眼梢,将泪珠抹去,“这都出汗了……” “你看你又只顾着道歉。”我大喘上几口气,半晌没说出话。 他把我额头搁在肩上,像是小时候老爸伴我入睡是轻轻拍着我的背:“夏宝,要真有事我不会瞒你……” “你说这都啥事啊咱们有话就不能好好说吗?”我扒在他身上,压了嗓子,但觉得喉咙干的冒烟,到最后几乎是咬牙切齿带着气音说道,“你跟展辰一个个都瞒着我,一伙儿的……你还说和他一起住到时候,也难怪,毕竟你们才是十多年的朋友……” 话一出口我才觉得自己讲岔了,但是抵不过心凉,扭着不说话。 他再一次把我的脸掰过来便直直吻了上去,我尝到一股咸涩味儿,他吻我吻的又凶又狠,我嘴上一吃痛,便又是一股血腥味儿,随即我感觉到自己口腔里捣进来一物什,温热柔软,但是把我舌头挤到一旁,勾缠着,我张着口不知做何反应。 大脑当机,CPU运转过载,以致快要自燃。此刻我居然还担心着应该再过几分钟吹号,万一有宿管阿姨过来,像电影中演的那般,举着手电筒大喊一句哪个班的,聚光灯打在我们身上,后台再跟着教导主任和家长。 不过这都没发生,周遭只能听到风翕动树叶哗啦啦的声音,和不远处由远到近急切的脚步声,再渐渐远去。月光撒下来落在旁边那处空地上,我们被树叶拢住,从缝隙中漏出一丝光,落在额上,肩上……跟着我混乱飘飞的思绪被拉回来,我快喘不上气来了,他像是把我肺里面的空气悉数吸干,吞咽殆尽。 脸和我挨得很近,压着我上唇研磨着,气息直喷吐在我脸上:“夏宝,这话你可记清楚了。” 我情不自禁地回应着他,夜里的风有些凉,正好把这股燥热吹散。 “我心里有把锁,但钥匙早丢了……”他退了些许,好和我视线相对,我才发现我的眼睛朦朦胧胧看不太清,脸上一片湿凉。 他的眼睛是深黑色的,像是望不到底,我不知道这时候该说是他的瞳孔颜色本来如此还是该说是这夜,能融合一切的色彩,但不浑浊,干净的如从墨石里面研磨出来的淳淳墨汁。 他的嘴唇抿成一条缝,很紧,我顺着他的脸颊摸上去,想叫他不用这样绷着。只听他道:“展辰他一直在帮我找钥匙,但是你来了,我便把锁丢了。” “为什么?”我下意识便问出来。 “因为我有你了,一把破锁开了也没用。”有些话亲口说出和内心想着的是不一样,我只觉得自己胸口堵着些东西叫我说不出话,我无声地喘上几口气。 因为我有你了。 他帮我顺着气,我一下子抓紧了他这只手,额头的发汗湿黏在脸上,喑哑着开口:“要是,要是你毕业了……你会不会再把这锁找回来,连同钥匙的份……你会不会……” 不要我。后面的话我说不出来,这会儿被我自己咽下去嚼碎了。我从来不觉得我的泪水如此不值钱,如破堤的水坝,拉开了闸放肆地流,奔涌而出。 他的掌心贴着我眼睛,连同手臂都箍在怀里抱紧,耳边是他低语:“不会夏宝,我不会,我哪里也不去……你不能想这事,也不准说这话……” 他和我搂的很紧很紧,是要把对方都往自己血肉里融的那般。 我只记得这时候很难过很难过,以致后来回想点点滴滴蛛丝马迹该是从这个时候便开始,忽略了他的情绪,我一股脑地把自己情绪表达出来,只顾着我想和他分担,而他的眉头拧着。 他说只是不愿意我担心,不愿意在本来不长的相处时间里说些烦心事。 这时吹灯哨响了,我忙松开他往后大退一步,但还是舍不得,脸往他袖子上狠狠一蹭,擦了个干净,我指尖在他掌心上划拉两下,转身奋力跑上楼。 至于他不着急,那是高年级住的楼层低。 上楼的时候便又觉得鼻子发酸,刚离开我就好想他。 感觉他俩都不是舍得吵架的那种。 39 这事也没时间来对付,紧接着到了6月份,放着高考假的时候被成垛的试卷掩埋。这年高考当天他们在学校实验室里头进行跟踪模考,下午开始,到第二天晚上,外头的热气一出门便从各个角落里摸了出来,而教室里面空调温度开的特别低,站在门口身上犹如冰火两重天。 白天待在宿舍里的时候,隐隐听到第二天上午综合考完的时候从教学楼某处爆发出来的呐喊,像是没能冲破笼子的困兽咆哮,那声音撕心裂肺,带着痛苦与不甘,透过钢筋混泥土的房子与厚重玻璃,声音传到百米开外。许是发挥失常,而冰冷的哨声吹响,交了卷中午歇会儿下午还得继续。 我将视线收回来,在宿舍楼里几乎听不到交卷后的人声鼎沸,但那一声有如破竹之势直直地穿过,我不免想到他们的毕业季,我的一年后,两年后……收了纸笔,找了钥匙去食堂里吃饭,也就这时候食堂阿姨分外大方不会手抖,思及此,心里总算放松了些。 晚上等他从教室里出来,这会儿学校里没啥人,从那处石板路上过去,有蝉鸣,蜻蜓,绕着路灯翩飞的蛾,还有蚊子……我一巴掌拍在手臂上,已经鼓出来了一个小包。 “有蚊子咬呐?”他拉着我从林丛间穿过,边跑着,我一下子跟的踉踉跄跄。 走到柏油路上地面还冒着热气,尽管树下面阴凉不少。“暑天还是不能走这边,学校蚊子太毒了,而且说不定还有些什么新物种。”毕竟晚自习在教室里坐着,一打开窗飞进来的绿绿的摇着肥胖身子的虫总是身手敏捷,他跟我比划着说寝室里头见着的巨大虫蝇,还有个被咬得脸上过敏不得已去医院的同学,我爆笑不已,胸口那阵子阴郁的一团散掉不少。 “桥那边夏天虫很多,冬天的话要是下雪就会结冰,叶子上也会挂一层,透亮透亮的。但是去年没下雪,不知道今年会怎样……”我问:“那前年可下雪了?”他轻轻嗯一声:“早上起来打开窗子便见院里透亮的白。”而白是最纯朴的颜色,干净,舍不得弄脏了。 我们跑到操场上晃,空无一人。操场中间是大片的种植草皮,每天的课间操故意做反的姿势好有着那一刻的四目相对。 还有两个月前他们年级举办的足球赛,正挑了明媚的日子,下午第四节课安排上,他们班进了四强。穿一身红,红的耀眼如火焰,行星碰撞炸裂出来的陨石碎片拖着长长尾巴,一晃一晃从这头奔到那头,脚上勾着球往前带跑再蓄力一发,以刁钻的角度撞进球网,他弓起背收紧手臂蓄力往上一跳,与场上迸发出的热烈叫喊,他似一团火落到我眼睛里,炫目不已。 平时做好学生的话这点倒是方便,我故作肚子痛翘了几天自习课跑来操场,而赵恒这二愣子硬是跑来蹭我的饭说他怎么没拉肚子,这会儿我该是真会笑到肚子疼。我本想挨得远些笑眯眯地在边上看着,但一眼被识破,他朝我挥手,连带着站旁边的展辰转过身来挑眉嬉笑,跟着一团火焰如流星坠落直直烧到我心口,眨眼便到了眼前,从他身上传来的热气四面八方把我裹住,我忙给他递了毛巾和水,只见他一口咕噜咕噜下去剩下悉数往头上一浇,扯了毛巾他胡乱擦下脖子和头发又扔给我,大挥舞着手臂跑回赛场。 我攥着手上湿了半块的毛巾,哨声一吹我眼里只剩下那团火在跳动,燃的越来越旺。 晚上的风吹进我衣服里触摸着我汗湿的背,操场上白白的灯光打在他脸上,我眼镜有点反光,撇到他挨近后肩的位置留着块印子,我摸上去还有几块突起,还结着痂,周遭还泛着些红。 他倏地拉过我的手,捻着我的手指,骨头撞在一起发出咔擦咔擦的声音。我脸上不动声色,说:“我数三下咱们来赛跑……”我将声音拉了很长瞅着他笑脸,手上也鼓着劲用力,我数着,“一……二……” “三!” 我猛地抽出手迈开步子朝前奔去,正听到一声骨头脆响,忍不住大笑起来,踩着翻飞的草屑,好像自己成了占山的猴王。 “诶你犯规呢,预备跑都没有!”他在后边喊着,步伐紧紧跟上来,大手一挥一把揽住我将上半身压在我身上。 我听到自己心脏砰砰砰的跳。 怪这躁动的夜。 40 学考的第三天是周六,那天晚上,收拾了东西之后天都黑了半边,水蓝色拢着黑纱将夕阳的余晖缓缓吞噬,一层一层叠过去。我等了他出来,想和他多呆一会儿,明天又得上课。 也就这个晚上了。 出了校门我们转进个巷子里,他掏出钥匙摁了下,不远处车灯闪了两下,他吹声口哨,丢给我一头盔,我取了眼镜,瞬间模糊了视线。他给我系上塔扣,往我后腰上一拍说:“上车。”我下意识也给他一掌,所触之地圆润挺翘富有弹性,等我反应过来,正对上他不怀好意的视线,悻悻地缩回手,在裤缝处蹭了两下,搭上他便一跨坐在后边。我将手揣在他腰上,风鼓鼓地吹着刮在身上,他左手覆着我手背握了一会儿,冰凉的触感但肚皮是温热的,我贴在他背上,很是凉快。 向西赶着的方向,在追逐最后一抹余霞。 又跑去吃火锅,到的时候饿得前胸贴后背,拿起筷子便没停,我一个劲往锅里倒,一整盘往锅里扔,他又一个劲往我碗里夹,我再涮了捞到他碗里。一时好笑,倒是风卷残云,空了一盘又一盘,直至没崩住一饱嗝。 吃饭的这处商业楼在江边上,我们来的晚些还能赶上窗户边上的位置,外面倒是黑的很,倒可以看到江面上远处两三点星火,应是谁家的渔灯,渐渐行地远了。 消食莫过于散步,在沙滩边上吹着凉风,不远处谁家小孩玩着水嬉闹,正好消散了这份暑意。 “你先别动。”他突然叫住我,拇指捻过我嘴角处,他手上有些茧,硬硬地胳着我有些痒,“你这怎么了?” 《再见六月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7 这时才感到脸颊这处有些胀痛,我自己摁着,吃完后就跟着冒出两个痘。我一咧嘴,上火得厉害。 之前那道坎还梗着没过去,这会儿走着走着,思绪便如同乱麻一团裹了上来,理不开。或许还是夜晚的黑,叫我独自缩在壳里。 但是他把我剥了出来,如刚煮熟的鸡蛋剥了壳。 扯了些闲话,一下子又安静下来,听到潮水起落,风哗动树叶的响声。我几次张嘴,低头走路,嗫嚅着开口,也没说出话来。他忙上前拉住我的手,我一触上他的温度,竟叫我内心的焦躁淡去了不少,我牵住他的手,脚步慢了下来。 他跟我说着,无非是那些事,父亲公司破产而已,家里总算吵出个头来,离的时候选择跟了父亲,母亲抬脚便二婚,这事像拍着家庭连续剧,又无法置身度外,正赶上学业忙得不行的时候,资产被冻结,但还有点存款,现在倒不会吃紧,忙着找了房子在学校外面,展辰住在一块好帮衬下,不过他倒是去的不多。我听他讲的时候远不如想象中那么颠倒,很平淡,就像是给了那些大妈又一饭后谈资,再等会儿时间也不会有人想起再掀开这页。 “这些……实在没什么好说……”他的声音要被风吹了去,剩余的压在嗓子下。 河边上风挺凉的,我陡然从后面抱住他,手臂有些冰凉,背后还带着些汗味。我感到难过,为他,为我。 我闷闷地说:“对不起。”他折返过身一把搂住,顺着发旋:“我才该说对不起,我只是……和你处的时间太短,我不愿这些事扰你……” “没有,我……”我有些语无伦次,“……就你记得,告诉我也可以的,你不是一直一个人,是你在前面走着回头我还在后边,我还在后边追着赶着……不,我是跟你站在一块儿……”他矮下脖子挨着我脸颊,手指蹭着我眉间,这时我才发觉自己拧着眉头:“我都知道……我都知道的。” “嗐。”我忙收拾了情绪,从他怀里出来,对上他有点湿润的眼神,像是这粼粼江水,盛着夏水。还是拉了手在路上走着,转了话题,往前都没什么人影,倒是时不时碰上凑在椅子里腻歪在一起的情侣。我有些面赧,想松了手,他却把我牵的很紧很紧。 江河里面灯光映着一层一层是水中楼,他口中哼着曲调,我拉了他走近,沙滩踩在脚底上很软,竭力看着里头倒着的人影,挨在一起,我搂着他脖子踮起脚一口啃在他鼻子上,嗷。 回去的时候我张开双臂,情不自禁地喊着他的名字。 “夏初。” 他应着:“哎。” 我在后头扒在他肩上,喊着他名字,一遍一遍:“夏初!” “哎!” 刚上了一处高架桥,灯光昏黄照着一片铺满,像是初升的太阳光辉,我又大声地喊他:“夏初——” “哎——”他大声地应我。 声音在风里飞,拖长的尾音被吹散,大张着嘴巴冷风淌过每处,口中有些干涩,我们嗷嗷着向前驰骋。 “真想去看场日出。” 41 接到他电话的时候,我正从桌子上爬起来,手臂酸麻的很,我按了接听,脸拱在桌上把手机夹在耳朵边上,一边搓着被压红了的地方。 他的声音从里头泄了出来,映着午后的阳光。“有空没?” 我还神情恍惚半眯着眼:“有啊,咋的啦?” “不是说现在……明天,后天……不对,接下来一礼拜……” 我听着他语气里稍稍的急切,猛然坐直身子,又撑着头,晃了两下。 “还在补课呐……倒不说我,你哪来这么多时间呐……” “咱们出去吗?去一个只有我们的地方。” 我没清楚他葫芦里卖的啥药,先应了声,思绪飘了出去,不是眼前这堆满的课本和试卷,看潮汐起落,日出东升,听蝉鸣鸟语……我起身从窗外探头出去,建筑楼夹住的半边天,灰白灰白的,炽热得很。我禁不住幻想,蓝天白云,艳阳高照,山高水远。我恍地一阵似碰上了通电的开关叫我浑身一震,松开后是浑身的舒坦。 电话里传来他的声音:“咱们今晚走吗?” 我迅速回神,道:“我去收拾一下,火车站等你?” 那边咚地一下响,像是重物落地,还没来得及等我问,他忙说:“你先收着,我马上过来找你……” 是我理解的那样吧? 今天周六,放小半天假,还有一个多礼拜的补课,中午写作业本想趴着休息一会儿一下睡过了头,快三点了。 我发了短信给班主任,编辑的时候一阵紧张,不够一百字改了又删删了又改,拇指悬在半空中硬是闭上眼睛摁了下去,一看已经发送成功了,我甩了手机丢桌上,心脏像是要蹦到嗓子眼,抓了抓手往裤缝上蹭长吐出一口气开始收拾。 没干过这么刺激的事,接电话的时候脑子里闪过数个方案,比起这微乎其微的被揭破的概率,还是马上要跟他见面奔赴一个陌生之地来得痛快许多。 短信马上来了,班主任表示知道了。我一蹦三尺高,不料哐当一下撞到了床板上,脑门一阵刺痛,我捂着揉了揉,憋不住笑起来。 洗完澡,把试卷夹好压在书桌上,盖上笔帽丢进笔筒里,我跟赵恒哥几个说了声,关门的时候还忍不住瞅了眼,走廊这头有些暗,下午的太阳光太有温度,但是我等不及出去。我关了灯和空调,小声说了句再见,便听咯哒一声,我拽着肩上的包飞奔下楼,手里摁了电话,在嘟嘟地响着—— 出了大门我沿着路奔跑,听筒里他大声喊着,我总算听到放慢了脚步大口喘着气,问:“怎么了?” “……对你现在站着的地方,向后看,回头呀!”我纳闷他的窃笑,要是不喊住我都可以赶上前头那趟公交了,不情不愿地回头。 他一撑从墙的那头爬上来,这处是上坡路,倒是不高。我忙喊他:“待会儿摔了。”话说出来才发现自己声音有多大,揣了手机装裤兜里赶上前去,又紧张兮兮地往旁边看,“这没监控吧?” “没事儿……”他话没说完,便跳下来,我诶一声,手忙脚乱地抱住,背上沁着汗,荷尔蒙和情愫的味道一下子涌了上来,这会儿我额头上头发又黏糊成一团了。 “跑这么快喊你都没听见,热不热呀你……” “热,怎么不热,也不怕摔死你丫的。”他扯了衣袖擦我的额头,我赶忙推他,恶狠狠地说,“臭死了你这一身汗味儿。” 但也没把他推开,挨着一起走着,他凑上来自己嗅着,偏挨着我闻,“臭吗,嗯?” 我跳开,拍他一下,有些哭笑不得:“哎,别靠这么近……咱们去火车站吗,几点的车?” “我刚换的沐浴露,柠檬味儿的,怎么样?” “挺好闻的……哎你套我话呢哈,你还没回我话呢,怎么说来着。”我反应过来,味道很清爽,像被雨冲洗过的青草,青涩的味道。我耐不住血液从脖子冲上脑门,拉着他快步走到车站牌。 “七点多,咱们先到火车站那吃了晚饭应该差不多了。” 我一直没问他目的地在哪,想来一股脑把钱包掏出来塞他怀里:“我的全部资产,还有身份证学生证都夹在里头,我怕我不小心给掉了,你看着办吧。” 他拿着像烫手山芋,不敢置信地问:“你就不怕我卷款跑路?” 我嗤笑一声,又拿过来想塞在他包里:“你也得愿意走啊。” 他笑嘻嘻地,把我手挡开,拿了身份证出来后拉开里层的拉链再把钱包塞进去。 “行,一家之主是应该管管钱。” 我踹他一脚:“贫。” 他掏了管什么往我脸上擦,我头一仰他又把我拽回来:“这啥?” “防晒霜。”一直擦到我脖子耳后根,我浑身一激灵,又躲开挡住他的手:“好了好了好了……” 他在我后头低低地笑……又笑我。 上了公交,里头的空调叫我吐出一口气,消散了热气后舒坦了不少,车上还没啥人,黄昏的色调这时才缓缓染上来。 我们先去取了票,瞅了眼红色纸票上目的地,坐车还得有十多个小时,半天前想想还觉得不甚实际,有记忆以来都没做过欺骗老师的事,这会儿都已经候着车了。我在候车室里握着他的手,包盖在身上,他稍斜躺着靠在我肩上闭眼休息。一直很注意,很注意周围有没有人,但现在我们只是两个疲惫的旅人互相依偎着,我侧过头看他头顶的发旋。 我一直都没问去哪儿,因为我知道他可都安排好了。我也没说想去哪,因为我想去有他的地方。 火车鸣笛后,我们在咧且咧且中上了路。 42 目的地是他小时候住过的一个镇子,说来是他爷爷在奶奶去世后再不肯离开半步,一个人待着。铺子是对着中间石板路,窄窄的道,房屋挨着山搭起来这边又傍着水,目光所及是澈蓝的海,墨绿色的山。叫卖的大爷一大早便背着糖葫芦串和小玩意儿走,当头还有烙饼,烤糖,炒糯米粉,看爆米花的制作过程,呼啦呼啦转了起来。几个小孩从山上一路往下奔似乎跑跑就能到了底端。 这都是他跟我说的,这就好像在呼啦转着的风车里要来选择草莓与啤酒一样。 我们的票本来没挨在一起,但正好下铺有个大妈想睡中铺,就给换了票,床铺正好相对着,我横躺在上头伸伸胳膊伸伸腿便能踹到他,但脚刚一动好像就被发觉,他的视线从手机屏幕移开落到我脸上似笑非笑,突然从床上窜起来对着我直扑过来,挠着我痒痒:“看我葵花点穴手叫你不能动弹。” 我哈啦哈啦笑的痛快,唰地拉了灯,我推他起来,有些不好意思。走道有人抽烟,我们过去洗漱,这中间车厢不时晃动两下,水流断断续续,我接了水递给他,迅速收拾好。 等揣了东西放好之后,我跟着他爬上去,堆了被子在后背上靠着,我翻着手机但是网络半天转不出来,他在一边掰着我手指头捏个没完,我一把扔了手机,像夹汉堡一样盖住他的手:“干嘛?” 微弱的屏幕光自己暗了下来,就洗漱池那还有光透过来,他的表情看不真切。走廊上来往有几个行夜的人,和别人的小声交谈嗡嗡响着。我一下子便想起还没来得及秋后算账,朝他身上扑过去忙锁住他的手,再一把拧在边上,“还葵花点穴手,我还弹指神通,我还透骨打穴……”他没使劲,我只是嘴上说着,去挠他痒痒肉,但他半天没甚动静倒是我先绷不住了,嬉笑一声便趴下来靠在他身上,捏他的腰,他没点反应,我去掰他的脸瞅,这人要笑不笑,嘴角颤动。 我刚要起意,他倏地一翻身把我压在身下,登时不能动弹,我挣扎扭动着一边喊:“旋风扫叶腿……”脚板一下子往上勾擦过他的小腿,浑身一激灵,我愣住了,他捂住我的嘴叫我把声音给咽下去,我睁溜着眼瞪他,这时似乎他眼睛里泛着蓝光,像盯着砧板上的鱼肉,我缩了缩脖子,他目光向上飘飞越过我头顶,一晃把我腿夹住,悠悠地说:“别乱动。” 我盯着他飞扬的眉目,像一汪清澈的潭水,我受不住地近乎以服帖的温柔轻轻啄了啄他的嘴唇,湿润的,刚刷过牙的薄荷清新味儿,脖子里是柠檬味儿混着轻微的汗味儿。 混着野性,但是叫我着迷。 人如风后入江云①,我贴着他腰上的手掌也炽热起来。 炽热到快要燃烧起来,大概是这种温度。书上说,1538℃能将铁块都熔化,从暗红色渐渐变成橙红亮红,嗞啦一下烤在了我心脏的位置,烫的一抽一抽的。他默不作声地加深了这个吻,或许是在火车上,不远处还有人咳嗽,讨论,打电话的声响,烟味,汗味还有空调未能流通的气味夹杂在一起,叫我分外敏感。 我稍稍闭上眼,不自禁搂住他的脖子,手掌贴住他后脑勺,他半支着身子腿抵在一旁好不全身重量压下来,我却拉着他滚倒下来侧躺着抵在一边,还不忘拉了被子挡住。直到发出了啧啧的水声,我稍清醒过来撇过头,担心被人听到,他追着我的脸,把唇落在了我的眼睛上,眉心,再是鼻子…… “唔……”我喉咙里泄出一声,又紧张地赶忙闭上嘴巴,他咬了一口我的鼻子,再缓缓挨下来,他呼吸灼热,把我的喘息悉数堵在嗓子眼里,我微微张开嘴唇,动情地吻住。 火车突然停了,脚下有人来来往往,原来是又到一站,他没松开我,直到我几乎要喘不上气来才分开,我感觉我的眼里全是雾,但是仍旧触手可及。 我攥紧他的袖口细细喘着,不敢发出大的声音。他手在我背上轻轻拍着,把我抱住,下巴搁在我头上,但我感觉到他咧起来的嘴角,像呷了蜜丝丝的甜沁透每一处地方。 我有些恼羞地一掌拍在他背上,但是挨着后腰,往下富有弹性,我捏了捏,手感很棒。 他咕哝一声把我手抓进怀里。 被睡着上铺震耳的呼噜声给吵醒的时候,他已经躺回去了,还在玩着手机。我悄声问他:“几点了?”他没听清,直接掀了被子钻进我的被窝,我缠上他温暖的身体,好缓解手上的冰凉。 他扒拉两下我的头发,轻轻拍着我的背:“还早,快睡吧。”他暖着我的手脚,我哼哧两下又进了梦乡。 ①来自周邦彦[宋],下一句是情似雨馀粘地絮。 不知道还有没有在看的哈哈,想求点评论xx 43 总算明白,为什么会选择远行。 是在一个地方待久了的无趣与疲乏,事情积压隔得太久而不能甩手不干,暂时的闲散也好叫人喘上口气缓些,尽管还要回来。 干脆一走了之,寻一处闲散院子,耕田织布种花养草读书品茶……我赶忙驱散这想法,抬眼睁着看到他还睡的自在,竟是从中得趣了的。 我想到我们曾无意间谈过的未来,最终都是得到等下次有时间了的结论。 或许总算发觉太久时间我没联系过他的突然,在沉默了许久后说,我们出去吧。 我听着话筒里的呼吸声,从嗓子里压出来的声音说好,大概是这话都成条件反射,不需要经过大脑皮层神经末梢传递一遍,说下次也好,说啥都好。 “是不是……太久没见了?”我吱唔着,不知道他那一头话听清了没,那天晚上我不记得电话是怎么挂掉的,似乎很平常,我睡的很香。隔上好几天到周末又接了来电,他说出门,我说好。 我是明白的,是他说出来的话缓了我内心的焦灼与不安,是在过度急切的奔跑中他好等上我跟我走一段路。 微弱的光从车窗里泄进来,我爬起来去弄了泡面,香味儿把他给呼醒,睁了半只眼睛眨巴眨巴一骨碌就爬起来,挤了牙膏去洗漱,车间的空气清爽许多,过道上还没人,上边床铺大叔的呼噜声还震的跟天响,好像车厢都在抖。 他叠着腿坐过来带着薄荷清爽气息,我递了水瓶过去,他一咕噜喝下去:“怎么醒这么早?” 我把泡面碗给他掀开,我的眼镜上被热气熏了雾看不清楚,说:“睡不着了,喏,都给你泡好了。” 他手伸过来指头冰凉掐着我脖子,倒是一阵舒适,被他捏着的地方一阵酸爽,我笑着挡开他的手自己动着,只听见骨头咔喀的响:“干啥呢,快吃你的。” 吸溜吸溜,我吃完收拾好单就坐在床板上看着,直到他抬起头笑我要给我递过来一勺泡面说:“怎么,还没吃饱呀?”我忙摆手,才意识到自己看着他也不禁跟着他张嘴,明明已经吃好了,埋了头自顾自地发笑。 起身洗过了手,我们站在车厢连接的地方敞敞,外头有风从这个地方渗进来,光线穿过窗户透进来,比刚刚亮上一些,还是灰蒙蒙的拢着层雾般。 进入一处山间隧道,哐且哐且,一片昏黄的灯光闪了我眼睛,我忙取下眼镜揉着,他把我的手拉下来,再将手掌平坦贴着,拇指缓缓按着太阳穴,温热而过分舒适,叫我两只手有些不好往哪处放,拽了他衣角,一顺便揣到了裤兜里头。 一晃便出了隧道,再睁眼的时候天又亮了许多。还有很远,我们还得坐上很久,再转了大巴车或者候着的面包车,走上些路就该到了。 我从他裤兜里摸到个硌手的玩意儿,掏出了烟盒来,但是没有火机。我拆了支烟拿在手里把玩,瞅了一阵便塞到自己嘴里叼着,是那种薄荷儿的,烟味很淡,跟牙膏味道一样。 我拉过他的手嗅着指尖,是闻不到味道的,倒是还有早上的麻辣牛肉味儿,我憋不住笑了起来,咬着烟嘴儿问他:“没火?” 我舌头抵着让它一翘一翘的,他一把夺走又塞回烟盒里,说:“小孩子不要抽这玩意儿。” 我笑一声,辩道:“不是小孩了我。” “再说,你别告诉我你这揣兜里不是抽的。” 他摇头:“真没火,就闻闻。” 我嗯了声,点头,又从他裤兜里抓出来放自己口袋:“我就先给你拿着,想闻的时候来找我。” 他突然抱着我挡了一下,一口咬在唇上。我忙捂着嘴巴:“干嘛。” 他还舔了一下:“酸菜味。” 我背过身不理他,半晌没说话,他手搭在我肩上看着窗外层峦叠嶂。 “一下没作业写感觉还有些不大习惯。”我说。 “想这么多干嘛。”他扒拉了下我的头发:“好像又长了些。” 我皱起额头感觉有些遮眼睛,他倒是快活,总是去剃那种很短很短的发型,要是长长了些就一根根竖起来。 他一巴掌拍在我脑门上:“抬头纹得出来了。” 我嘻嘻地笑。 还要坐很久的车,我在背包里翻出了扑克牌,他随便拉了个小孩一起玩斗地主。每次都新开局,我老是抽到地主,结果那小孩老手的很,和他一联手总是顺子一条龙,几下牌就出光了,脸上反倒被贴了许多纸条,我有些愤慨,想着历史上难怪农民阶级总得翻翻身。 小孩要到站的时候忙要我们QQ,说回去拿纸写了,他一把扯了我脸上餐巾纸摸出来笔往上边填了一串数字,我在桌子底下踹他,结果把我腿夹住了。 行,那不理。 那小孩睁着眼睛在旁边看,忙指我:“他……他……你还没写呢。”又转过来视线望着我。 他歇了笔拿纸条往小孩身上一拍:“联系这个,等于我俩了。” 那小孩很宝贵的拿餐巾纸又包了一下叠了几层放口袋里,说:“漂亮哥哥我一定会记得你的。”跟着就被家长喊了站在包厢那头去等着下车,还伸长了脖子往我们这望还一边摆手。 我们向他招手,坐着没动。他似笑非笑,说:“看样子咱漂亮哥哥牌术不大好啊。” 我腿挣扎了出来又踹上一脚:“我这是怕打击小孩自尊心。” 他眯眯笑,眼眉弯弯:“连带着早上的事还记到现在。” 我装作生气的样子看着窗外,他挨着我坐过来我嫌热,其实车厢里温度太低了。 我突然想到,旅途还未到站的时候,我们还是朋友。 翻了下这节发现好几个错别字,汗。。 另外,说起纸条,大概扯了餐巾纸撕成一条一条的,蘸点水便能黏在脸上,不过等干了就会掉。这种时候等一局完了贴的时候再重新沾一下。 44 到的时候已经过了饭点,我饿的前胸贴后背,一口气喝了半瓶拿水先撑肚子,等我拧好盖子,他说,等会儿路上该上厕所了,憋着更难受。听起来非常有理,我下了站还是往洗手间奔,他提着包在后边悠悠走着等我。 我们一出来停车场上很空,沿路一条的出租,我还是拽着他往大巴的方向过去,赶上的还是最后一辆。熙熙攘攘挤进去,等人坐下来才发现座位不够,要我们坐在后面挤挤。结果收了两张票钱,我一口火气还没喷出来,他就把我拽回去,想着早点到该早点吃饭,我忍了。 没办法,开始精打细算过日子的时候便会肉疼。 车里开了冷气,但是混杂着汗味和空调里边那种气味实在不好闻,我拉开了窗户,刮着咸湿的风,带着点夜里的凉气,全身清爽了不少。天空是蓝黑蓝黑的,我长长吐出一口气,像是要把肺里的浊气都给吐干净了。我放松下来,靠在他肩上。 他稍稍低下头,冰冷的脸颊贴上来:“困了?我把窗户拉小点。” 他说我该坐着不舒服,还是坐在他身上好了。我呼呼地笑,说,不会嫌我屁股太硬了,怕坐得你腿痛。 最后还是靠在他怀里,面上吹着凉风,背上是暖烘烘的,周围人也头歪在一旁呼呼大睡。他掏了耳机出来给我塞了一只,是《十点半的地铁》。 我看着路灯闪烁一盏盏划过去,天色渐暗下来,慢慢闭上眼睛。 “挨下了身子,想后仰,我懒散地伸长了腿……” “对面的大叔,在鼾声中张大了嘴……” “旁边的阿姨,左摇右晃,她睡得找不到北……” “身边的妹妹,和朋友谈谁是是非非……” 下了站后,沿着路走,是一幢幢的房子挨着一块,隐约几声犬吠,昏黄的街灯,饿过了倒没啥感觉,周遭安静的很,蝈蝈和蝉鸣,我拉着他的手,此时天地间好像只有彼此。 拐进了一处院落,低矮的墙,他径直推开门吱呀一声,对院中间坐着摇扇子的大爷喊着:“爷,还没睡呐?” 我忙松开手拧着衣袖,也喊了句:“爷爷好。” 大爷眯着眼睛半睁站起来,说:“给你们留着门呢,这就去睡。” 嗓门倒是洪亮,他拉了我说,这是温知夏。 大爷眯着眼睛笑,眼角纹皱在一起,我骤然发现夏初的眼眉与他相似,该是他老了的样子吧。 “小知,好孩子……”大爷看了我一阵子,又转头对他说:“小初,厨房里放着鱼呢,你一说正好小元捉了些送过来……” 他扶着大爷催他进去:“爷我都知道,明天再去见元元哥。” 大爷扭着手关房门,嗓门还是一样的大:“不用扶,我活络着呢。” 他跟我说,爷有些耳背,只能喊着说话。 我表示明白,跟他进屋放了东西,我们睡在二楼,爷在一楼方便。 时间太晚,我还是喊他别麻烦,煮了挂面,下去之后锅里噌噌地冒着热气,等沸腾起来便卷着浮在水面上。 上午的时候他问我想吃什么,我下意识便说想吃鱼。 他问,红烧还是清蒸, 我说都行。 他说得嘞,到了就给你露一手。 我说我也会做,我可以煮饭,我也会炒饭,还有炒面,嗯……切菜也行的,煲汤好像也还行,要是煮饺子也算一个。 他笑我,算一个是会还是不会。 我说,那当然是会咯。 他又问我,那你说说看,你会做啥菜,注意,是菜啊。 我眯着眼睛说,爆炒的我该都会。 他乐呵起来,哟,怎么来? 我说,放锅里炒,开大火。 他又问,那清蒸? 我说,放了水锅里烧呗。 他笑,那你的煲汤就直接是丢电锅里了? 我扬扬下巴,嗯呐,不然还要干啥? 他比起大拇指,真厉害,火锅你绝对拿手绝活儿。 我说,对哈,火锅要是也算的话,我厉害吧。 他捏我下巴,厉害的很。 我咧起牙齿笑起来,就跟他现在盯着锅里的面条一样,眼里冒着精光。 冰箱里拿了鸡蛋打进去,泛着白沫,渐渐浑圆起来,藏起了橙红色的蛋黄。 他递了筷子给我,装出来撒了油和盐,还滚烫热乎乎的一口下去,我嗦着嘴直乎烫,他起身倒了杯水递过来,说我吃这么着急干嘛。 我嘴里咬着面条,含糊不清的说,夏初我好喜欢你。 虽然滚烫,但这一口总算要我叫嚣着的胃舒坦点了。 45 爷大清早就和隔壁家大爷约了去村头听小曲,每周一次,搭了台子有班子过来,完了自己还能上去唱过过瘾。他喊我们来着,实在起不来,应了几声便出门走了。 我赖在床上睁开半只眼,还有些迷糊。老旧空调还轰轰地响着,制冷效果倒挺好。我听着洗漱间里面声音,把脸埋在枕头里,哗啦哗啦听到他踏着拖鞋下楼去,又安静一晌,他又上楼来,小声叫我去刷牙吃早饭,我吱唔一声,起身翻衣服穿,套了T恤,没找着袜子。 我踢了拖鞋到洗漱间,已经挤好牙膏接好了水,我心里敞亮,愉快的哼了起来,一抹脸便飞快地跑下楼。 不知他从哪个洞里瞬间冒了出来直接堵在楼梯口,喊着:“别摔了啊。” 我一跳踩在台阶上蹦到他面前扯他的脸,说:“大早上的能不能盼点好啊……” 他大手一挥,嘴里叨着:“行行行,我先去厨房把早餐端出来。” 我跟在他后头像是踩着尾巴,东瞧瞧西看看,“碗在哪儿啊?”他手一指,我掏出来又挨着他从厨房里出去,坐下来猛盯着他看。 是豆浆和油饼,他先倒了碗递过来,问:“看我干嘛?” 我说,以前咋没发现你这么贤惠。 他嘿的一声,就着碗喝了口豆浆才说,你讲这话我咋不爱听了呢? 夸你呢我。 啊,他感叹一声,就着姿势便亲在我脸颊上,谢谢夸奖。 这一口豆浆沫都给黏糊上去了,我瞪大眼,刚咬上一口的油饼正咽下去,下意识吧唧一口也印在他脸上,说,这……看你这么早的份上也感谢一下。 他哭笑不得,我拿手蹭着脸上那块,递了张纸擦刚留下的那块油腻,他憋不住破功狂笑起来。我竭力严肃,还控制不住自己表情连嘴角都扯不回来。 听说恋爱会让智商下降,以前是不以为然的,而我每多了解他一点,多看他几眼,便越发移不开视线了。 小学生。 桶里面装了几条鱼还活蹦乱跳,看他一手捞起来非常利落地剔骨去鳞,我不禁暗叹,用瓢接了清水把血冲下去,拧开龙头看他洗手,水流冲刷过去看他挺翘的手指头,我鬼使神差地捏住了。 他抓了我的手又在水流里冲了一道,然后哗啦一下弹了我一脸水。凸艹皿艹 他扯着我领子提溜起来,“到院子里看看有没有葱,扯点过来。”我哒哒哒地跑出去又跑回来,手上拔了一大把,洗了便在砧板上切着,听着哧哧和刀尖抵住的声音莫名叫人心安。 他系着围裙炒菜,火焰星子窜上来,烟雾中有了迷人味道。鱼在锅里炖出来是奶白色的汤,掀了锅盖夹了一筷子,吹了一会儿:“夏宝快过来试试有盐没。” 我转过身子一口叼住直呼呼,口齿不清道:“可以可以。”拿了筷子夹给他,“你也尝尝。” 这时有个陌生男人掀了帘子进来:“诶,小初,叔没在?” 我下意识缩回手,找了碗出来起锅。只听他道:“……元元哥?” “应该叫叔。”他笑起来,像二十出头,头发蓬蓬卷卷的,麦色皮肤,着背心褂短裤,踢着双拖鞋:“这么久没见长这么大一伙子了啊。” 他正关火擦手:“啊正说要去谢你呢,一起吃饭吗?” 男人忙推脱:“不了,家里弄好,说来叫我爸吃饭来着……怎么,这位不给介绍一下?”男人朝我挤着眼睛。 他一把揽过我肩膀说:“这位是我老……朋友。来,叫元元哥就好。” “元元哥。”我巴巴地说,被他箍在怀里,我有些别扭。 “哎,得叫叔。”他眉目敦厚,说:“应该等会我爸和叔回来会上我家喝酒去,你俩也去喝点?” 《再见六月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8 “下次一定来,屋子里还没收拾呢。”他说。 男人把手上的壶撂在桌上:“那行,我还以为他们早回来了,还是去村头看看,这小壶酒放这里了啊。”他说着便招手掀开帘子往外走去。 爷经常和听曲儿的朋友一起唠嗑,算是婆婆走了后难得的一点寄托。元元哥是隔壁家大爷老来得子,因为放不下家里毕业后还是待在村这边。 吃过中饭,把屋子收拾好便又将近五点。爷总算摇着扇子回来,乐呵呵的,在院子里浇着菜。 我俩下楼准备烧了饭菜,爷在外头喊:“小初!”我从他手里接过铲子的时候他还叮嘱我时间,得记着翻几下可别糊了。我哭笑不得表示知道,忙推了他出去,想起一句诗:白鳞鲙细供春酒,红尾羹香奉晚餐。只不过现在可是夏酒了,等他出去我用筷子悄摸摸掀了壶嘴蘸上一点,浓醇的米香味儿,只是一点点便有些醉人。 “哈哈……小知,味道还行吧,这可是我千叮咛万嘱咐才从老洪那刮来一点,等会儿吃饭的时候给你倒上一碗。”爷不知啥时候到屋子里头,老洪大概就是隔壁家听曲儿的大爷。 太香了以致于气味泄出来,我忍不住尝下味道,还被抓了个正着,我忙摆手:“不用,爷,我喝不了的。”爷爽朗地笑起来,我也由衷地感到心情畅快,说:“爷,酒不能喝多的。” 他抬手比划:“一点点,只喝一点点。”菜放在灶头上热着,电饭煲还没跳闸,夏初去给隔壁家送花生了。 “我刚从地里回来,让小初去给老洪家送点,小知你来跟我一起剥点。”搬了小板凳在院子里坐着剥花生壳,和老人家闲聊,谈着学校的生活,我才知道他有将近十年没来过这边,说着老人眼里有些泛泪花,大概是夕阳的暖,照的眼睛发亮。 他进院子的时候便是看到我和爷坐在一起剥花生,壳落了一地,碗里装满了穿红色外衣的白胖小伙儿。他进屋里没过多久便喊着:“吃饭啦——”我让爷先去,收拾好洗过手,坐上椅子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一生,似乎,睁眼吃饭吃饭吃饭便是闭上眼睡觉了。 我和他凑在一起看电视,醒过来的时候身上盖着薄毯子,天黑透了,他打着盏小灯在桌子上写着点什么。 我喊他:“几点了?” “要过午夜了,怎么醒了,饿不饿?”他起身把笔搁下倒了杯水,我忙接过润了润喉咙,摇头:“不饿,睡太久了,你怎么没睡?” “我睡一觉醒了。”我站在窗边挨着他,许久没说话,浴室里有滴答滴答的水声。 他问:“想不想去看星星?” 我突然来了精神连忙抓着他的衣角:“可以吗?” 他凑近了说:“咱们小声一点下楼。” 他找了件外套给我披上,收拾了之后总算找到我袜子。拉开衣柜看着摆在一起的衣服总有种说不出来的满足感。 夏夜里露水很重,走在路上反倒有些凉意。两边屋子里还有些灯火,还有些当铺开着门,街上摆着烧烤摊,香气飘了很远很远。 我们一路往前走,走了上坡路,在一处废弃的电话亭他要我等会儿,自己一晃跑了没人影。我百无聊赖地盯着电话亭上的金属按键,摸着是湿的,我搓了搓手指,他从后头冒出来牵着我:“好了。” 在一处上坡路边上的停车坪,可以望见下头村落里星火,再往远处看,是晶晶湛湛的深蓝色海面。他要我背过身,我听到身后喀哒一下,便冒出了火光。 惊地转过来他正站在身后把我抱了个满怀,我半晌说不出话来。或许这便是刚刚他走开一会儿的理由? “这么晚还有烟火店开门吗?”我闷着声音问他。 “刚看到,说有家结婚得赶制,我便觉得是专程等着我们的。” 他的声音低沉,我一抬头便咬在他下巴上,带着沐浴后的清爽味道。 “长胡子了。”我嘻嘻地笑,他说小混蛋你也得有,接着便矮了脖子拿下巴在我脸上戳,我忙用手背挡住:“哈哈哈痒啊……” 不远处烟火还在闪烁跳动,天上星星作伴共舞。 46 回去的半路上下了大雨,如豆大的雨珠直接砸下来,还没来得及脱下外套他便把衣服罩在我头上一同往前奔了去,我扯着他衣服,尽管有会踩进水坑里的可能,还有时不时溅到裤脚上的水。 拉开门迅速溜进去,噼噼啪啪的雨声罩在了屋子外,他还在楼下磨蹭,原来端了壶刚烧好的热水上来,我赶忙扯了毛巾给他擦脸,他接过来蹭了一遭,把外套晾出去后叫我先去冲澡,他到楼下去洗,本来还担心爷会不会醒,而外面不时打着雷的时候爷房间还没点动静,庆幸是跑着回来,但是心血来潮从来不看天气预报。 我迅速溜进去速战速决,刷了牙出来看他光着膀子侧着身躺在席子上看手机,眉头皱起来一脸严肃,我凑过去结果发现他正看着沙雕网友视频合集,一扯下他耳机憋不住笑起来,溜进被窝里把脚塞过去,说:“这表情还以为你做题呢。” 他夹住我的脚,温度恰好舒适。昏黄的灯光一下暧昧起来,他放了手机在边上,我躺在旁边舒口气,放松了身体,他抬手关了灯留下一片黑暗,说:“做个鬼,脚怎么这么冰。” 我叹口气扯他的脸说,要是到八十岁的时候,你还给我暖脚就好了。 他说,脚也给你洗。 我说,等到那时候就摆两把椅子坐院里嗑瓜子数蚂蚁。 他说,没看出来你还有这闲心,说不定那时候牙齿都掉光了。 我翻了个身抓着他手拧了下,那可难看了,吃啥都吃不动。 他说,掉光了我也不嫌弃你,天天给你煮饭吃,保准你白白胖胖。 我踹上他一脚,笑骂着,滚,你当养儿子呢,还白白胖胖,说不定你七老八十爬都爬不动了,我就勉为其难地背你走。 他说,傻宝儿,摔断腿了都还有轮椅呢。 我觑了他一眼,随即视线往下移,忍不住捏着他翻飞的嘴唇,说,你怎么就那么不浪漫呢。 他说,那我就做点浪漫的事。他一掀被子把我拱在身下亲,下巴上胡子茬戳在我脸上痒得很,我躲不过一直笑,他亲一口说一句,浪不浪漫,又说,这样浪不浪漫,啊,浪不浪漫…… 这人小学生,没差。 又是一天日上三竿,元元哥说带我们上寺庙里拜拜,好求个签,来年顺顺利利。 不科学,但是又愿意去相信,迷信点好了。正好无事,我穿了鞋准备往外面跑的时候他两手拍在我脸颊上:“自己擦。” “什么?”我被拍的有些晕。 “防晒啊笨蛋。” 我嘀嘀咕咕:“那还用黑人牙膏呢,又不怕晒黑。” “是晒伤啊,怕把你晒脱皮了。”他擦着我脖子,拽了我手搓,我怀疑他使出搓汗的劲来,摩擦生热,背过手拍下去啪地响,我把话咬在舌头上说:“给你搓出皮来还差不多。” 他又拽了我胳膊搓,问我说什么,我大声喊着:“没啥。” 一出门便见元元哥朝我们挥手,戴了顶草织的渔夫帽,把他卷发都压在里头。 “咱沿路过去,到的时候大概得傍晚了,正好咱去海边上吃烧烤。”他健硕的肌肉隐在贴身背心里,在前头给我们带路。 他说:“寺庙那我还从没上去过呢。” “哈哈去过的,小时候跟我在上面捉鸟还记得?就是那条路。” “啊啊,那次没走多远洪大爷就跑来找人了,不愧宝贝咯哒。”他笑着答。 “一晃这么多年了啊。”元元哥感叹,又找了我聊,温润的嗓音像海浪轻轻拍打在沙滩上,漫过脚腕,叫人心底舒畅。 我一边搭话,捏着他手在后面踱着,指尖虚虚搭着,偶尔对上眼神又迅速撇开。 听爷说非常准,播种时大伙儿都得上去拜拜,收成时再转上一遭,年年岁岁平平安安。 元元哥给我俩都求了个签望金榜题名,我本想私下里去找住持再要个签,而一转到院子里头,满眼只剩下挂满了红丝绳和木牌的参天大树,偷偷要了丝线和木牌,在上头写着:夏初。盯着这两字想了想又添了自己名字上去。 温知夏——是你的夏,也是我的夏。 这天气炙烤着地面,我身上细细密密冒着汗,脸上有些蒸腾。我视线一晃看到他从我身后绕过来,我忙挡住手上的木牌,像被窥见了秘密。 “原来在这啊,写的啥让我看看。”他说着便凑过来,我忙背过身想绕到大树另一头,喊着不准看。 他朝我招手:“我不看不看,你过来呀。” 我捂在手里,紧张兮兮踱步过去:“干嘛?”好像他下一步就会来抢似的。 但是他蹲下了身子:“上来,咱挂的高些。”其实旁边有石凳,可以够到枝头。我盯着他宽厚有力的肩臂,他侧过头催促着,把后背留给我。 我缓缓提着步子过去,有些热的发昏了,嘴上却喊着:“热。” 他干脆手往后一伸抓了我的腿,大腿抵在他肩膀上,我下意识抱住他的头,啊了一声他便起身,视野瞬间开阔。 “怎么这么轻。”他有些埋怨的语气。 “想你想的。”恨不得日日夜夜分分秒秒视线都黏在他身上,而坐在教室里写题的时候再怎么看也不会长出朵花来。 我视野落到远处渐渐染红的彩霞,一层叠着一层往前推着,我嘴里品出丝丝甜味儿,一直沁到灵魂深处。 外头谈话声把我拉回思绪,我忙意识到自己所处高处,伸长了脖子往上凑,拨开一处树叶将红绳在树枝上缠了几圈,紧紧地,就好像我现在填的很满很满的心。 “好了吗?” 我下意识点头,想着他又看不到,忙答应一声。 “你抓紧我。”他喊上一句,手牢牢地扣着我的腿将将跑起来。 我的……老天! 这下感觉脸上的热度要烙饼了,每天,不,每一刻,单是看着,我就觉得我的喜欢都要满的溢出来,装不下了怎么办。 我挣着下来,他停了步子把我搂在身前,这时顾不上一身汗了,我勾住他腰身紧紧抱住,他稍稍仰起头,尽管吐出来的气息几近灼热,我一口便吞进了肚子里。 是我的太阳。 47 谈话声大了起来,我忙松开手脚好掩饰刚刚的不由自主,只是坐在他背上的感觉好似飘在云里,心头浮着还不舍得落下来。 他递了一旁的矿泉水给我,我忙接过喝上一口,拍了一些在脸上,冰冰凉凉的舒适得很。 元元哥在外头喊着我们,我好跟在他后面出去,说等会儿吃了晚饭去海边上玩。 沙滩边上沿路有着矮墙房摊位,这时深蓝色已经爬了半边天,月亮高高挂起,渐渐凉快了些,湿润气息透着风吹到脸上。 出来的时候便和家里打好招呼了,早早定好的摊位,周遭几乎是挤满了人。元元哥直接带着我们进了当铺里头,有扇小门走出来还是在沙滩上,摆好了桌椅与烧烤架,老板跟元元哥年纪差不多,他招呼了一下便也过来,与外头的喧闹声隔开。 还要准备一会儿,元元哥和老板赶着我们去海边上玩着,说难得来一次得好好玩,刚拿上一箱菜便被抢走,我们便只好沿沙滩先走着。天上是滚滚的红云,闪着金光落到海面上,炫目的很。 不远处还有几张桌和躺椅,海边上小孩跑到水里嬉闹打滚,我看了两眼无奈笑笑,他却拉着我跑了起来,水花溅的很高从裤管里窜上来。 “等等,眼镜要掉了!”我一边喊着却攥着裤头,脚下大迈开来,拉不住他。 他停了些,海水漫过膝盖,好像能感受到些许浮力,有些飘飘然,我赶忙扯了线系好松了的裤腰,今天咱都穿的沙滩裤,倒是很舒服。 瞄他目光落在远处,我起了些坏心思,迅速伸手过去用力扯了他的裤子,而刚露出一大片精瘦腰线便被捂住了手,只好扬起脸朝他挤挤眼睛,嘴里却唏嘘道:“太可惜了,没能见到春光美色。” 正逆着光倒显得他脸上黑了一片,我稍稍一缩脖子打岔过去好了,他却扑了过来把我搂在身下,咬牙切齿地说:“不尝一下吗……”他矮了身子在我唇上轻轻咬了下,缠绵唇齿间,几个气息交换后我有些喘,一个激动,头往上一磕,眼镜给抖海里去了。 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他一瞬有些哭笑不得,揉了揉我磕着的眼眶。 我有些错愕地弯了腰在海里捞,只摸到沙子和着粗粝的壳类,我往边上探了探,大概还有某人的脚,手迅速收了回来。 “傻宝……”他手掌一张把我抓了起来提溜到一边,要我走开些,“就你这眼睛,掉到你脸上都要看不见了。” 我只好嘻嘻哈哈地黏着他,说肯定就在这里,但脚一滑又跌了下去,一屁股坐到个硬家伙,有苦说不出。他背过身来面对着我,手里还拿着我眼镜湿漉漉的,呐,这不就是嘛……咋的你又掉进去了? 他笑,这我可捞不起来了。 话这样说着但递了手来,我忙攥住他的掌心,一下不想这么就势起来,便窜了过去,他忙张开双臂搂住,却带起哗啦啦的水把他身上溅的湿了一半,他恶狠狠地逼近了来,贴着我额头说要给我点颜色看看。 我紧张兮兮地推他往两边看,倒没有人注意过来。我放松了身心,半搭着懒懒开口,来呗。 语毕他便来嬉我的痒,我哈哈地躲着,镜片上糊了一层水光。闹了许久,在海边上敞敞,踱回去帮忙烧烤,衣服竟很快干了,头发黏黏糊在一团。 这时天暗了些,风吹的人很舒适。我捣着手中的酱料,等他拿着串一翻边我便拿着辣椒粉倒,还说着就应该多放些才带劲。他忙拦着我:“你这一看就是没整过,哪有上来就倒调料的,得刷油。”他拿了旁边刷子给肉串来回刷上一层油:“你看,得这样……”我一旁狂点头,行行行我知道,油滴落在碳火里溅出火星,噼啪几声便又融入黑暗中。 结果元元哥赶不及尝那串玉米可把自己嘴烫到,忙找水喝,我们在一旁笑的抽气,我正要倒水便见老板赶忙放了手上烧着的烤串递水过去。他还念叨着都还没熟,又转到一旁去捯饬碳火,要了烤肉的架子搭起来。 远处小孩却闻着肉香跑过来跟我们讨要吃食,圆滚滚的穿着个裤衩很是可爱,递过去烤好的肉串,不一会儿便自来熟说着要烤鱼丸,还没吃上几口,又被他母亲逮住提留着领子拉走,反而说抱歉,那小孩顺带捎走了一袋战利品,不过又给我们送来两个大西瓜,剖开之后见瓜瓤饱满鲜艳的红色垂涎欲滴,他递了一大块给我,才咬上两口便看他囫囵两下只剩光溜溜的西瓜皮,我瞪大眼睛瞧他这战速,望尘莫及。 老板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等再过来的时候抬了一大壶烧酒,身后还跟着一大圈人,热闹声涌了过来,才知道他们都是同学,消暑都约在一起吃个饭,这会儿便拼了桌。 是热闹都赶在一起,像天上争晖的星星,一下有了温度。 挤挤攘攘坐成了一桌,吵了些菜,几杯酒下肚话头一下子开了,原来有的竟是毕业之后首次相聚,喝得上头了之后脸颊泛红竟开始划拳干杵着。 我悄悄看夏初,在桌下拈住了他的手,他手指蜷起和我拉住,我俩缩在一旁又踱回烧烤架旁边,以免再被灌酒,刚喝上几口现在便有些晕乎乎的。 油滴落到碳火上窜起火舌,还有螃蟹花甲粉丝烧茄子,我拿了烤熟的肉串蘸了酱塞在口里,但这口感直辣到鼻子里叫我说不出话来,仔细一瞧发现那是堆绿色的。是了,之前我挤了一碟芥末酱想悄悄蘸给他吃,结果回来的时候忘掉了,吃到自己嘴里才想起这事。 他背过身问我怎么了,递了杯子给我,我一咕噜便喝了干净,这会儿喉咙里才是火辣辣的,身体暖烘烘的,才把那芥末味压下去。 竟然是那烧酒,我只好吱唔一声故作坚强。 真欠,怪就怪我放的位置太明显,加上光线暗的又看不清,活该是我小心眼了。我捂着鼻子看着他,反而泪汪汪起来。我暗暗用袖子蹭掉背对着他,仔细一想,要是他真吃了倒不一定有捉弄人的快感。 那头老板扯了店里的话筒和音响,还有一把吉他,竟然讲元元哥推到了场子中央,只见他说了一番话,众人安静了许久,几位姐姐也跑过来烧烤着,和我们搭话,大概是说以前他们高中的时候,那时候还都年轻还什么都敢做,洪绍元可受欢迎了,但是和老板那事闹得全校轰轰烈烈沸沸扬扬,现在俩人在一处,又没在一处。这时她停了会儿,问我们,你们说是吧? 话说到这里,我心里一咯噔,竭力控制自己的视线不至于马上落到他身上,觉得呼吸急促了起来。刚想开口转瞬被那头欢呼声压过,那边气氛嗨了起来,喊着来一个,只听一阵吉他扫弦,元元哥扯了话筒开始唱,低沉的嗓音却并不那么平静,好像夜晚深蓝的海里面对着无知的风险。 她朝我们笑一下,拿了听装可乐举起来遥遥碰杯,我也咧着嘴回了笑容端着杯子喝上一大口。她说好运,便起身也挤进去随便抓了个空酒瓶喊起来唱唱跳跳。 掩在身后他的手指跟我交缠着,一时都没说话。 开场后元元哥和老板退了,还挨在一块坐着,看他们人来疯东扯西唱,音乐停了,一大背头的哥们一直喊着下一个下一个谁来。 “你不去吗?”我喘上一口气,挨他坐的近了些。 他摇头,拢了我的手在掌心,指尖点了两下似乎是个曲调,喃喃道:“不知道还待的多久。” 我没听清,抓住他的手问说了什么,他又摇头。 我沉吟了会儿,说:“去走走吧。” 才知道他名字叫洪绍元,他跟老板挨着坐在门槛上沉默地吸着烟。跟元元哥说了声我们退到沙滩边上走着,那群人渐渐隐在了夜里,还有玻璃杯相碰清脆的声响与哄闹声。 脱了鞋踩在沙滩上,会慢慢陷下去是滑绵的触感,浪潮拍上来会打在脚背上,冲刷了痕迹又褪下去。他嘴里哼着些曲调,我突然起了心思把脚踩在他脚背上,和着些沙子的粗粝,视线正落到他嘴唇上,带着些湿意,我着迷般吻了上去。 他略低下头顺势搂了我,却一下觉着痒得厉害,拉着他竟直直倒在沙滩上了。 嘴唇上沾着烧酒的香气,颅内温度渐渐攀升,身后的热闹淡了去,忽略了时间地点,只抓着他一个劲地靠近。 “宝儿,你醉了……”他的嘴唇微微翕动,温热混合着咸湿的空气,我抱紧他脖子趴在他身上,放缓自己的呼吸,海浪一遍遍冲刷着沙滩,很静,静地听得到和他挨着的自己胸腔里如雷声滚滚,下意识又抱紧了些。 一时都没说话,仅是挨着。 一腔温情刹时涌了出来有些收不住,他叹息着在我脸上蹭了蹭,似安慰似的拍着我的背。 那个大背头的哥们突然找了过来,远远喊着我们名字。我俩赶忙爬了起来,若无其事地走过去。 “咱那边说玩牌,喊你们一块人多热闹……哟,才发现知夏你名字如此有趣!” 尽管这哥们看起来非常不羁,却很热心肠,聊了几句也很是舒坦。我们也散的差不多,想着回去先凑个角。 哥们走在最前面,他跟着,我踱在他步子后头,见他手背在腰上,悄悄伸了指头挠他掌心,他一缩抓了个紧,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蹭着鼻子,脚下一踉跄水溅的老高,直打在手背上。 玩到了半夜,外套都没有,丝丝的凉,直接互相搂了倒在沙滩上,混着些汗味与咸涩。 迷迷糊糊颠倒着做梦,等东方吐出抹鱼肚白光线渐渐亮起来的时候,我猛地被惊醒,竭力地眨着眼睛好缓解这干涩滋味,嘴里有些酸苦。 一抬头才发现他已经睁开了眼睛怔怔地望着,正对上他滴溜溜的视线,我呼吸一猝,随即又放松下来,低声道,太阳升起来了。 他手臂虚搭在我腰上坐了起来,下巴搁在我头上,见光晕缓缓晕上来散开。 想看场日出,这便是了。 一夕一朝,闭眼睁眼便过了。 我咬上他的下巴,一股混杂着酒精与酸涩的滋味,但是叫我醉的厉害,长梦不醒。 大概正是这样的太阳初升给了你光辉,让我不舍得闭上眼睛。 48 和爷道别的时候爷眼睛里泛着泪花,没有说什么话,只是叫我们走好,站在门口望着直到我们转了拐角看不到了。 大概这个时候慢慢意识到分别的滋味。 元元哥在火车站送的我们,说着一定要再回来看看,硬是看着我俩进了安检,回头全是挤着的人,我们拖着包往前走。 他最后悄悄问了我,给了祝福,又去跟夏初说了些话。我捏着手里的福袋,小小一团但这分量却重,不知如何,我一下子感动地话说不出来,只给了他一个拥抱。 总得有点苗头给看了出来,或是他的感同身受。洪绍元和他那个老板是高中同学,那时候在一块儿,后面还没毕业便分开了,那同学直接离开好些时候,回来便在海边上开了家客栈小店,洪绍元从没离开过,读书毕业后做些设计活,偶尔帮衬下他的店面,在家里做些事,便这样处着,相遇相知长相守。 暑天的热意还未消散,我们又挤进车厢,尽快凉快不少但气味还是闷。搁了行李躺在床铺上,火车向前开着搭在铁轨上一节一节发出响声,闲散快乐的日子总是很短暂。 他不知什么时候拾的海螺,很大一块,洗的干净是刚从牛奶中泡出来的白,仔细放到耳朵上还能听到呼呼的海潮声。我郑重其事收好,回去找了个玻璃瓶装起来,和着一些其余零碎些的贝壳石头,本摆在书桌上,想想又压到床底下箱子里去。 回去很突然,我妈似乎跑到学校里去了趟,我没在。按理说已经放假,但是有新生,想到一年前我也是这样来的,这时候联系的老师才匆匆把我叫回来。学校的事仔细说来她也没大管过我,只要最后成绩结果还不错,但偶尔闲散下来便会过分关心地有些喘不过气来。 只是她问我在哪里的时候只好先吱唔着,我拦着他本来想揽责任的事,不愿要他出面。本来措辞许久怎么说起是不是直接讲实话比较干脆,还没等我想清楚,这事算过了,我妈根本没问,只说接我回去。 我收拾了东西,离开只是车站里一个转身,再到定位逐渐拉开距离,人影缩成一个小点。 放暑假了我基本上一个人待着,又是之前整套整套的题目做着,一团乱麻,我有些理不清了。 晃着便觉自己又发起了呆,狠拍了会儿脑门用清水洗了脸,跑回房间又从床底下翻出满装的玻璃瓶,把贝壳都倒出来瞧了许久,再一颗颗捡回去小心放着,我仿佛还记得海水冲打上来漫过脚踝的顺滑触感,与脚心脚背相抵靠着看旭日东升。 想着翻起了手机,打开屏保后的桌面壁纸,两个人龇牙咧嘴笑的直冒傻气,当时我心血来潮在那帮忙捯饬着菜园,他硬是凑过来挨在一起玩劳什子自拍。 问题就出在这里,哪能料到偏这么巧,没注意到开关没摁好还亮着屏幕,我就放了手机到楼下倒水,上楼的时候看到我爸醒来拿着我的手机铁青着脸,顿时血液像凭空蒸发僵着不会动了。 他前两天休了个小短假,午睡来着,本来想叫我出门一起去买点东西,打开房门我手机讯息在响,他一拿起来本来只是挨在一起正常的照片,怪就怪在我后面那张截图,信息界面有显示两个多小时的晚上通话记录和一张我躺在他怀里和他亲吻的照片。 我不记得怎么鬼使神差地把照片存了下来,后面翻到还会害羞地赶快滑过去,却舍不得删。 现在只是要做一番解释。 我说,就是你看到的那样,我很喜欢他。 我爸说,喜欢和爱是不一样的。 我说,那就是爱。 但是在跟他谈话的过程中我慢慢疑惑了,好像夹杂着别的仰慕情感,混杂在一块,叫我抽丝剥茧分不清那份爱意是如何模样,只是想跟他挨得更近,更近,便有了欲望和所求。 我爸说,在我没想清楚前,要先给我保管手机。 我和爸的相处时间实在短,更多的是视频里面一些问候,他想弥补陪伴的时间,却没想到横沟已经很宽,问题倒不好解决了。 他很快复工,临走前还是把手机给我,说,这条路过于难走,希望我能想清楚,到底是什么感情。 我捏着手机拨电话,想着,要是这通他在忙没接上的话,那就先这样了。 我等到电话进去语音提示,没接通。也是,各自都挺忙。 我写讯息说咱别在一块儿了,犹豫了许久,闭着眼睛摁了发送键,赶忙掀了手机丢在一边。 到了晚上他打电话过来,他问我怎么了,是手机掉了吧,他说只是我脑子睡迷糊了瞎点的吧。 我下意识差点应了他的这几个问题,梗了会儿气,只压着嗓子说,不是。 他说,宝儿,你想啥呀? 我一直否认,在这边摇头,想起他看不到,说,我不是……我只是把你当哥,我才想清楚…… 他急忙打断我,宝儿,你在说啥你知道吗? 我捏着自己鼻子,好让自己不出气声来,缓了缓,说,哥我们分开吧…… 他那头沉默很久,直到我以为电话已经挂了,终于应了声,我知道了。 不知道怎么挂的电话,抽出张卷子来写却觉得脑子一片空白,笔动不起来,函数符号仿佛外太星。 我奔到楼下往街上冲了出去,迎面有些水珠,晃了我的眼,终于忍不住大喊了出来。 啊—— 49 我糊里糊涂要断的彻底,但是这感情,究竟怎么才想的通呢? 返校之后过于繁忙,以前总感觉天天能看到的人没了踪影,好多天没见,我不敢再打开通讯录,反正也没有必要的联系。 新的一年运动会,他当然不在,我是一个人跑到终点,这次我可厉害可厉害了,我忍不住夸着自己,但是台上的热闹与欢呼冲不开那层桎梏——我不敢给他发短信。 是我说的要分开,好清醒些。 而那晚我冲到了街口,他抓着手机风尘仆仆赶来只为了一句话的确认,我忍住朝他怀里奔的冲动,推开了他的手,等我再次点头的时候他转身就走,我想追上去,但脚下绵软无力。 我永远也忘不了他最后那凶狠的眼神,说着,温知夏,你好样儿的。 从运动场躲出去,跑到自动贩卖机上买饮料,在书包里翻出钱包,记得里袋有几枚硬币。我拉开暗袋摸却没有,又掏出夹层里的纸片,而带着滚落两枚硬币还掉了个东西,我捡起来,是我俩凑在一起的照片,那是阳光还明媚,不知道他啥时候打印塞进来的,应该还在那的时候,我捻着瞧了许久,又塞了回去,日头竟有点刺眼。 硬币投进贩卖机叮咚一声下去,滚落下一罐快乐水。我拉开易拉罐,看气泡咕咚咕咚冒上来,迅速喝上一大口,喉咙里不禁苦涩起来。 忙碌的时候是一剂良药,好安慰自己时间能抹平一切,而反复从脑子里翻出来的那点记忆自己嚼着,只觉一切都有些可笑,犹如夏日的梦,暴雨冲刷后的尘土。 我把自己沉浸在学习中,疯狂的写题目,竟然在月末的初试中进了复赛,班主任歇不住连忙给我恶补,竟然又在下一月拿了省奖。 我像是一直在追他走过的路,憋不住要跑的那种。 《再见六月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9 课上到一半,被班主任喊了出去到校门口拍照,我有些木楞地扯着秋季校服,摄影师给我拨了下头发,我才发觉额前刘海已经长的有些过分了,手指拢了几下夹到耳后。 前后来了两个人,我们站成一排等摄影师说话,说还有个高年级的。 这时他匆匆跑来站在我旁边,我本来觉得自己这些日子长高不少,但与他的差距并没有变化,还是并着他眼睛高度。 许是忙碌的日子太久,他嘴唇周圈绕了些许胡渣,我将眼神晾到他身上,与他视线撞在一起,眼神深邃了许多,我忙将视线扭开,没说话。 摄影师正叫我站在他左边,竟是在这样的日子里存下一张合照。 这不是运气好,日日夜夜咬着题目,除了这样能挨得近些。谁知道我竟然是为了那一张学校拍的照片,在一个框里,能明目张胆地挂出来。 我悄悄拿了班上那份报纸,剪了下来,夹在钱包里,压在里层。 放学我溜出校门去剪头发,直接剃了平头,刚戴上眼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还有许多不习惯,老板说现在店周年庆活动,发动态宣传一下可以享受半价。就为了这几块钱我鬼使神差地掏出手机,从点开自拍镜头到发动态的过程是一气呵成的,离了店遍奔晚自习。 天早早地黑了,入冬的晚上冷风直透进衣服里,我把手拢紧缩起,想着回宿舍还得翻件毛衣出来。 下晚自习很久没碰到他,之前是因为不在校,现在可能还在熬,高三下课晚了许多。 回寝室的路上我翻出手机刷了会儿动态,回了些留言,这会儿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又改了下权限,翻到后面动态他发了张早晨的太阳,已是一周前。我停了脚步,点开时他的头像还是灰的,翻了他的主页几乎没有更新,刚要退出来瞅到两小时前改了的个签——头发剪了。 我的手指悬在上空,一下摁了个赞。心里头咯噔一跳,竟抖动起来。我连忙又点了一下好取消抹消自己痕迹,疑心是否有消息提示。 ——算了,管他呢。 我摸着自己有些短得刺手的发茬,突然关了手机,收紧衣服又迎着风向前迈步。 日子这样过着,又是几轮模考,他们进入高三上半年倒还算轻松些。我们一圈人有时候约着打会儿球,到外边吃上几餐饭,好像又回到数月前的模样。 好像中间那段日子只是我做的不切实际的梦,不曾存在过,只是贪恋梦里温暖怀抱,与理所当然的亲昵姿态。我手缩在口袋里频繁地按着开关键,心里琢磨着,只是大哥罢了。 是我自己说的罢,又觉得差点什么,哪里还不够呢? 一晃到这年月底,他忙着把落下的课程补上来,不消几个月年级公示榜单上名字又窜到前面。我本来是不愿意凑热闹的,但来回走动经过那处忍不住停留一会儿,心里没由来的有种畅快。 不愧是他,他就应该如此优秀。 明日是冬至,正好周六。跑到超市买了速冻水饺歇了在寝室里,至沸腾时锅里咕咚咕咚翻滚着气泡,水饺露着圆肚皮泡了上来,一晃竟将将过了一年。 睡到一半醒了,外头风刮得阳台上门跟窗户哗哗作响,滚着的雨珠啪啪直打到窗户上,本想闭着眼再进入梦乡,雨如泼洒般下着,半晌还吊着颗心,一下担心窗户不知道关没关等会儿雨全部落进来了。寝室里空空荡荡,我翻了个身起来,窗户倒是锁了,我顺带把窗帘给拉紧。也是,这么冷的天,也不好不关窗了。 这一个起身便叫我清醒些许,摁了手机,我眯着眼睛滑了会儿动态,窗外雨实在下得淋漓,晃得想起那首《冷雨夜》,冷雨夜我不想归家,怕望你背影。 背影,那晚上匆匆赶来只记得最后身影,和我傻愣着站在路边上的样子。 我心里头丝丝地钝痛,摁了讯息翻着前面的消息,无非是平常的问候,已是好几月前了。又开始恼恨自己说的话好成现在这样子,把一切丢给时间来处理。 是我怕了,怕什么……都要成年人了…… 隔天醒过来把昨晚剩的速冻饺下完,我刚吃上两口瞥到手机有讯息进来,点开忙倒吸一口气——昨晚上我脑子迷糊拨了电话,显示不出来是否接通。 时间卡着这个点,2:14。 房间里一时热气氤氲,我心头直跳,连忙起身拉开窗帘站在阳台上边,叫冷风刮了个扑面,哆嗦一下,望楼底下空荡荡的,一时心落回原处,又觉一丝失落。 这时天上团团的云,白蒙蒙一片。 50 这天惯常课间去接水,绕到楼梯那头对面那栋楼,有时人少些。赵恒这人实在懒得可以,看我起身连忙递了水杯给我,喊了句:“冰的啊!” “大冷天怎么不冻死。”我接过来刚回上一句,跟着几声招呼就抱了周围几张桌子的水壶大约五六个,在一堆人起哄着说温温等你回来,咧着嘴挤过来表情过分殷勤,我疙瘩掉一地,连忙抹了脚底溜了。幸而大课间,天气太冷了不用去操场上做操,倒不用急急忙忙。 等正撞上他视线才意识自己不经意间又将视线晾了过去,他正出了教室门背过身,我视线一搭便落到他身上不禁胶着追了好几步,脚下走的急了挨得进些,凑在直饮水机边上停下,他稍低了脖子,定定看着我。 好像最开始心里那种悸动——尽管过了很久才明白——不对,现在又不明白了。 我后知后觉埋了头将手臂里搂着的水杯码在上边,他从我怀里硬要接过来打开盖子,准备接热水。 我拦着他,“这杯要冷的。” 搭在他手臂上,我连忙缩了回去。 他接完之后一眼便拿了我的水杯,淡淡说,“大冷天还是喝点温的,暖和。”他垂了眼眉,长睫毛掩住了眼底的情绪,看不真切。 低低应上一声,手里杯子满的要溢出来,我忙关了开关拧好瓶盖。 较之几天前,他脸上青涩胡渣刮掉后,显得干净不少。一如既往的短发,竟发现我俩发型相似。 我又揣着水杯回去,踱着步子不知是快些走还是慢点,一时踉跄了脚步,在楼梯当口回头看他还已经没在原处了。 突觉手里这几个水壶更重了,我快步走回教室。 平常的联系又回归到最开始那种,丝丝缕缕总会牵扯些。他倒是坦然,倒是大伙儿在一块几次活动后,我开始想法子躲避。 这叫我不得不面对这年冬至前天晚上的失落,而碰面时我假装忘记一切。 看不透他的想法,尽管笑着,那滋味不一样。 我们俩……还是交错的指针又岔了开来,落回了原来的距离感,有时候路上碰见一时与他视线遥遥相对,说不出话来。 新的一年,有新气象,这话不错。 突然惊醒过来的时候天还是黑的。我忙起身倒了杯温水喝下去压惊,梦里模糊身影一直在跑,半天醒不过来,搭着根弦夹断的时候叫我大汗淋漓。 宿舍里冷清的很,搭着点月色叫我望见外头屋顶上的雪白一片,我似惊叹地拉开窗帘,果然银装素裹,天上还落着雪花。 直到我望见蹲在路边上的黑色人影简直吓一跳,手一抖杯子里的水溅了出来,我恨不得直接跳下去。 搁了杯子套上校服外套便直接冲下楼梯,等过了拐角见他头发衣领肩上落了许多雪花积湿一片,我脚步一踉跄,什么都顾不上直接搂了他,要他跟我上楼去先。 他身上的寒气叫我打了个寒颤,拧着脖子看他的脸,瘦了很多,我一时鼻子发酸,还没等我说上话他的脸直接放大凑近了来,我愣愣不知动作,灼热的呼吸混杂这浓郁酒气直接盖在我脸上,还有新下落的雪花挨在皮肤上瞬时融化的一丝冰凉。 呼吸焦灼吞咽了彼此的唇舌,像是这大冷冰雪天唯一的热源,不舍放开。 我对他的渴望一下都唤醒了来。 我还瞪着眼睛,想好好看清他,好好见他。 等到呼吸不畅憋红了脸,忙把头撇开,错落了些许,我闷闷地说:“你怎么在这……” 问这个并不希望有个答案,大冷天的分外心疼他,一抽抽的,闷着喘不过气来。 我手指抓着袖子上的洞一个劲抠着,戳的一下手指半截滑了个对穿。 他的手牢牢地扣在我背上,声音有些嘶哑:“宝儿,你大半夜打我电话……” 我奋力回想起那个下雨的晚上,情绪一下从四面八方涌了上来,有些不知所措,徒劳地抠着烂了个洞的袖子。 “对不起……”这意味一下说不清了,他的吻又铺天盖地的落下来,我有些受不住了,闭着眼睛。 “宝儿……”他的声音压在喉咙里哽着,我低低应上声,等他说话—— “最后问你……那一天你说的是胡话对不对?你恼我之前瞒着你对不对?”他一下急切起来,要我睁眼直视他。 我尤自沉默,我那时以为这样对彼此都好。 他看了我一阵子,张嘴半晌没说出话来,放松怀抱轻轻拍拍我要我上去在休息会儿,跟着转身就走,脚下还有些踉跄。 我站在原地迈不开步子。 事情重演,一遍又一遍。 大雪连着下了几天,元旦过完还没停,路上结了冰,树叶上轻轻磕一下可以取下一整块冰,纹理很好看。 等要上课的时候我脚下走的飞快,不经意思绪翻飞,甚至怀疑那天凌晨只是我一厢情愿做的梦,但嘴里一直含着股酒气。 脚下一滑直接摔在了地上,磕的我屁股生疼,我有些恼怒的看这一处冰面。谢绝了旁边经过的某学弟的好意,龇牙咧嘴爬起来,暗暗骂着自己,活该。 51 我们一如往常,在忙碌的生活中谋得一点痛快。回去了过去兄友弟恭的局面,从扯着的窗帘望上一眼对楼,继而唰唰地写着题。 班主任要我去竞赛培训,我不愿意——离学校太远了,借故怕成绩落下,只有开家长会的时候我妈来看一下,本来有话要说看到我成绩单也就放松了,只叫我自己注意。 我应了声,打探了一下爸的情况,只知道他现在还是外出,归期不定。 我心神稍定,强迫自己不愿意想太多。 日子便又到了来年六月,课间加油助威跑龙门的时候举了个班旗杵在边上很傻,但巴巴望着,等到他们班过来,眼神对上又移开,这一下便将将要摔倒了来,一口气吊着哽在喉咙处,我下意识身子往前一倾,又对上他视线,见他一笑,还是原来那个少年,低头悻悻把手收回来在裤子上蹭了下。 一周后他考完,再一周我学考结束。 这天晚上我们一群人聚在一起胡吃海喝,又跑到KTV唱歌,看他们拿着话筒扭着身子一边咆哮,我坐在吧台上看他们,被赵恒拉过去玩牌,他们在上面唱歌。 一晃想起很久很久前的约定,还没有给他唱过歌。我记得那时候——去年了,他给我弹过曲调,坐在窗台上手指拨弄出几个音色,有录了文件一直存在手机里,想要我唱,要我写词。怎样都是好听的,他眉目柔和揉进岁月记忆片段,拼凑起来,他想要我去看他在台上的样子,没赶上一次,总归有些遗憾。我那时候填了词,以前想都没想我还有这么个时候,只是后来没找到机会合过。 一开始,是被他打架子鼓的样子给吸引了,尽管那时候在舞台深处光线暗淡,抑不住他的光芒色彩。 展辰硬是搞了个抒情的时候,吧啦吧啦讲了一大堆,我们在下面喊着:“毕业了的赶紧滚吧!” 他们回话:“快快毕业,大学里等你们!” 一群高二生还得一年,未来没有定数。 等说的差不多了,咱都喊着把展辰赶下去,他们几个捏着话筒吼,唱着好妹妹的《不说再见》。 “多少澎湃如海如今成了感慨。” 视线又一滑过来搭在一起,这些日子沉稳许多,一如既往地短发还洋溢着勃勃生机。 玩牌玩输了上去点歌,我不知怎么脑子一抽点什么《almost lover》,等前奏一响起我上去禁不住闭了眼睛,热气晕了镜片我看不清,浸在曲调中,直接开始唱。 唱到一半自己忍不住了把歌给切掉,这时包厢里安静的紧,手里揣着话筒忙甩了给别人,赵恒凑在我边上感叹:“有故事啊……”我抬头却对上展辰有些探究玩味的眼神,撇过头去,却见夏初下来到处找人敬酒,拿着瓶子直接喝,正朝我们走过来,对到我面前。 我连忙抢了他酒瓶直接闷进肚子里,像喝水一样还没回味出什么滋味便完了,一下口里干的过分,而食道喉咙里缓了会儿是温温的灼烧上来。 我近乎有些痴迷的望着他。 “Almost无限接近yes,却不能改变no的本质。” 我这时候想躲回去抠几句话出来: 我怕回头 尽管沙漠尽头是绿洲 那天不记得是怎么回去的,浑浑噩噩,曲终人散这词念上来终究是有些薄凉,岔开的指针竟缓缓成了一条直线,往两端延伸的越来越远。 暑天太过炎热,也只有冬天的时候想着一点冒着汽泡的滋味。 等到高三的时候学校里又搬一次宿舍,我清东西看到先前那包他留在我这的薄荷味爆珠,兜在口袋里,等下晚自习熄了灯悄悄摸到楼顶上去。 一年前的夏天啊。原来过了这么久,也才一年。 跟展辰借了打火机,我躲在角落里想着他那时候样子,火卷上来只觉得太呛,我忙摁灭了来,捂着嘴咳,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他一直太忙了,感觉他太累。 原来烟是苦的,为什么记得以前从他嘴里拿下来的那支滋味是甜的。 我苦笑。 收了东西毁尸灭迹,压到柜子里层,尽管没什么东西。 听说他考的很好很好,但又有传言说发挥失常,我们像有默契般没有再联系。 是一段时间的结束。 他的头像一直是灰的。 偶尔深夜里会惊醒,陈振书说我压力太大,我还是忘不了他,那几个月现在琢磨来自己都不能确定是否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以为。 这年最后一个晚上,我们宿舍几个本来还想骑了自行车到桥上走,赶着跨年,但是风太大,陈振书把我们拦了下来。等奔上去的时候便呜啊呜啊地朝河面上喊着,河边上旅店大厦的灯光都落在里面,路上几乎没有行人,不远处身后车辆弛行。 倏地烟花冲上来划过黑夜绚烂,我们禁了声痴痴地抬头望着,风直刮进脖子里冻得人直打哆嗦,天气太冷。 “要风度不要温度。”我笑着打趣赵恒尤自裸露出来的脚踝,不一会儿打闹到一边,赵恒塞了手到我领子里贴着我脖子冷的一颤感觉脸都扭曲了,对着他屁股就是一脚踹过去。 跑了会儿喘上几口气,临走前望望沉寂的江面,冰冷的河水,冰天雪地里蹲着的身影骤然闪进来。 “诶诶诶……你干嘛?”赵恒立马纠住我领子往后一拖,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挨着桥边上太近了,身子都探了出去。 “没事儿……”我手缩在衣袖里又踩着步子回去,“太冷了……咱回去吧。” 今年又不下雪了。 分开后时间线走的很快,大概是那种无所谓日月的想法了。 52 对面落锁的楼早就开了,又进了一批新生,兜兜转转,竟然有些像卖白菜批发市场。 索性校服又不一致,他们终将成了过去,我现在又不愿意坐在窗户边上了。 而他的高中,最后一声铃响的时候就结束了。 那些课本,最后都丢在学校等着阿姨来收,直接堆满了走廊和教室后面的空地,成了废纸,6毛钱一斤。 嗯?说我吗? 我现在都工作两年了……薪资还可以……没,很久没联系……我最开始也以为我会忍不住,家里也实在没管了……对,之前家里管的比较紧,但成绩还不错那时候……应该没被发现吧……不过我朋友挺支持我的……不喜欢女孩?倒不是,我以为我是gay来着,但好像都挺无所谓的……不不不,没有呢,没谈过,后面没开始过……原因啊,我是说,应该没感觉吧……那时候就觉得感觉来了,有种冲动……你说交往吗?是啊,那时候太年轻,过了这么久,说起来也有点不好意思……想找他吗,嗯……我只知道他后面出国了,应该……就觉得不好联系了吧……对不起,我不想说……你问我后悔吗?应该不叫后悔吧……要我现在来说,毕竟心态不一样了,也说不出当时为什么会提出来……硬是要说,该是遗憾……这么久都没见了……把对父亲的感觉寄托到他身上?别吧哈哈……这个,你难道会跟你爸发生关系吗……唔……没有,那个时候没有……对不起,先这样吧……我有点难受了。 是一场绮丽的梦,旅途的火车买的站票,我先下了车,不知开往何方。我离开生活三年的地方,最后接了父亲的后尘,日子平平淡淡,过去的事终将是过去。 偶然在路上碰到陈振书,旁边还有一女孩。到了另外一座城市,聊了一会儿近况,他出国的消息还是从他这听来的。他惊讶我没关注过学校的消息,我说因为平常上网的时间还是比较少,聊过几句便说再见了。 睡觉前翻了一下手机,滑到更新的电影资讯,看封面图竟然觉得熟悉,羊群,牛仔帽,远山还是黛色,两个相拥的人……黑暗中屏幕的光线刺的眼睛酸疼,我摁灭了光将手臂搭在额角好缓解一下刺痛,禁不住困倦打哈欠的时候泪水自己滚了出来,我有些无措地抹着,干脆撇了头在枕头上蹭两下,缩着睡觉。 突然想到以前他竞赛的时候在邻市我跑过去到他那睡着的晚上,随便点的电影,正是断背山,我没能看到最后,因为中途睡着了当时没反应过来,现在却被刷出来的几行字给惊住了,原始的欲望和野性。 胡乱想着,我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白天的时候有点放空的恍惚,领导在会议上嘉奖了我上次任务中的表现,由于受了点小伤,大手一挥给我批了一周假。照以往我定又马上进新的任务组,这次却回到宿舍躺床上先睡了一大觉,干脆休假了。 登山是我上大学后的爱好,精疲力竭好叫人直接触摸真实。 带上简易行李,同路跟了辆大巴,挤到最后一排。车上大半是一个旅游团,坐旁边有两个女孩,挨着坐的那个很活泼,她说她有时写点文章,出来想找点生活素材。可能因为她们是一对,滋生出一种共情意味,稀里糊涂答应了她的访谈,思绪便飘到好几年前。 路上颠簸着睡了一觉,车厢里开着广播电台,这时正放着一首老歌,音质甚至有些糊,是加州旅馆。 我竟然听出来。这首歌是他空间里面最后一条动态,挂着的时间是很多年前的7月份,他毕业的那一年。 such a lovely place……such a lovely face…… 我戴着耳机窝在被子里听加州旅馆的无数个夜晚,直至我也离开。 又昏沉沉的睡着,很不舒服。 到了车站和她们道别,那女孩说写好一定会发给我看,我笑着说好说再见。 我一个人从公路上往上走,想到她说的话。 “……那当时是爱吗?” “是。” “你怎么确定是?” “因为……一直只有他。” 分分合合,谁知道怎么回事呢? “你还爱他吗?” “……爱。” “为什么以前没说?” “不敢。” “为什么不敢?” “……” 我沉默着,不知道如何接下去。 “如果,如果他还单身,如果你们又见面了,还会继续吗?” “……我不敢。” 女孩笑我,笑了好一阵,我近乎又成为许多年前那个局促的样子。 她说:“那就重新开始吧!”说着她搂着旁边的女孩亲了一口,大胆而洒脱。 电台里的歌又调回来,“Welcome to the hotel California……” 完结了。 他们两个的感情,大概是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慢慢来的。 至于当时为什么说分手,温知夏这崽子应该家庭影响比较缺爱,后面被他爸发现,还没说啥他自己先顶不住,又觉得可能混淆了爱与仰慕和依赖,觉得是对他不负责,但是还是会忍不住找对方的身影,以至于后面稀里糊涂好像还能做朋友的样子。夏初反而比较果断,但是总有迷糊比如某天喝醉了酒蹲在他宿舍楼底下……再到后来两个人都不说,不愿意去联系。可能怕联系了先绷不住。 这是青春的一点故事,带一点遗憾吧。等到自己能独当一面,才能直接去承认,对,我就是爱他,非他不可。 当然,这可能只是对过去的念念不忘。 会掉一点番外啦。 (1) 我一直有存他的联系方式,单独收在一个分组里面,没点开过。 开学,直到毕业,再到后来。 朋友圈我向来不发,也没怎么点开,怕一不小心刷到了相关信息,怕看到他是灰色头像。 我稀里糊涂又买了火车票,一个人颠倒着坐到那个小镇子里面,沿途山脉风景线无尽拉长,看对床小孩一个人玩着玩具车嘴里呼噜呼噜自己念叨着,我不禁思路跳到几年前在火车上那个一块儿玩斗地主的小孩,认认真真记了联系方式回去——还是几个小时的朋友。 是和他一起来的那趟。 我扭了视线起身去洗漱间用冷水冲了脸,而后走到车厢连接处一个人站着随意瞅瞅,地上落了两个烟头,挤在角落里,我骤然想起毕业收拾行李的时候抽屉里扯出来开封了的烟盒,感觉喉咙出像是哽着了跟鱼刺般难受……鱼……他还很会做鱼……这时正好放着到站提示,一遍又一遍,思绪总算奔了回来。 明明过了这么久了,还是不经意会思维发散。 我匆匆走回车厢里,拧开瓶盖喝上一口水。 趴着的小孩总算不自己叨叨了,他说,哥哥你知道怎么玩这个吗?它还会变形哦……biubiu嘟嘟嘟…… 小孩的妈妈坐在一旁带着慈爱的笑,教小孩说话。我放了心思,跟小孩一起摆弄玩具说,你告诉我怎么玩儿…… 就一个背包,直接从火车站附近租了辆摩托车开到村子里头,沿着公路吸食空气中的咸湿,马达声扑哧扑哧叫着,漫无目的绕着圈,大脑无限放空,我一下忘乎所以地张开了双臂,还没等我嗷嗷大喊上几句,方向盘自己开始往一边拐过去,差点冲到边上田里,我连忙吓得抓紧龙头扶稳又摆回正道,暗压一口气,托高了。 “小知?” 我忙摁刹车往后一看,一人带着斗笠从农田爬起来,黝黑的皮肤挂着汗珠,脖子上搭着毛巾,他喊住我:“小知,真的是你!” 我一开始有些悻悻像是突然被人从蚌壳里剥了出来一样不知将手往哪放,毕竟稀里糊涂来的,想悄悄去看眼以前老房子那边,看看爷看看元元哥,或许再走一遍以前走过的路,自己来转一趟就走,大概。 没成想还有些距离先给碰上了。 “……元元哥。”我停了车在一旁下来,喊他。 他说:“咋来了不联系我?” “您忙着呢,不好麻烦。”我搓了搓衣角,“再说我就是随便走走,没什么事。” “我没什么事,田里瞎忙活。”他目光定在我脸上,扯了毛巾擦脸上的汗:“怎么一个人?” “……嗯。” 他转而笑容挂在眼角眉梢都掩不住了:“好,那一块儿回家去吧。” 他把手搭在我肩上,我不自觉将话的重点落在“家”上面,一阵恍神,反应过来往前走了几步,我忙摆手,说:“元元哥,我订了房间……” 他拍我,说:“小初,这就是你不懂事了,不联系我就算了,到家了还住什么宾馆!” 我盛不住情,骑着辆破旧摩托回到巷子里一起吃了饭,给院子里菜浇了点水,谈了一阵……我受不住了,我记起来太多太多。 跟他一块的记忆像是潮水一波叠着一波涌来,该是懵懂陪他们一口压下去的烧酒在胃里发了酵,一个人蹲在院子里开着水笼头冲手,天色已暗天上星星晃晃的亮晕开几颗叠在一起,我痴痴瞅了会儿,数着一,二,三。 记不起来一时冲动买了火车票的理由,又恼恨后来怎么没能拒了元元哥,挨得更近了,果然是自己闲出毛病,脑子不清醒。 晕,星星又变多了些,有亮的,有不亮的。 我的意识很清醒,但是脑子是晕的。 我跟他们说还是回宾馆住,第二天有急事得走怕吵了他们休息,没让元元哥送,酒意散了点乘着夜色骑了车走掉了。 他用力的抱住我又很快松开,说,没有什么过不出去的。 我点头,憋着股劲骑车骑到主道上,路敞了许多,边上霓虹灯五颜六色,我一个刹车停在路边上,跟着跌下来狂吐,胃里呕了个干净,旁边馄饨小摊大叔递了瓶水给我问我有事没,我忙低头向他道谢说没事,在边上坐了一会儿,他从口袋里敲了跟烟递给我,我接过来吸上一口,还是苦的,却苦的叫人还想再吸上一口。 他操着一口浓重地方话味道的普通话,又问上我:你没事吧? 我说,没事啊。 他指着我脸说,那你这咋掉水了呢? 我顺势一抹,一脸潮湿,我说,可能风太大了。 大叔给我整了碗馄饨,叫我,热的,吃完这里就暖暖的了。 他摸着胸口的位置。 我心里感叹着,小学模范作文里面的摊位老板叫我遇上了,埋头吃着,碗里热气却熏得眼睛更加睁不开了。 我想,这应该是我眼睛出汗了。 走的时候悄悄把所有零钱都塞到他那个钱篓里,我踩着那辆破旧摩托车呜呜往前走着。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hu99.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